“黑风寨”的聚义厅里,酒气熏天,肉香四溢。
几十个满脸横肉的土匪头目,正围着那张油腻的、几乎看不出本色的巨大松木桌子推杯换盏,划拳猜枚,吵嚷的声浪几乎要将那低矮的房顶掀翻。
“来!喝!今天杨英雄肯赏光,是给咱们‘黑风寨’天大的面子!谁他娘的要是敢不喝倒了,谁就是看不起俺老彪!”
独眼彪,这个“黑风寨”的大当家,早已喝得满脸通红。他那张狰狞的刀疤脸在跳动的火光下,显得越发的兴奋和狂放。他端着一个比人脸还大的海碗,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一只脚踩在长凳上,将那碗滚烫的烧刀子高高地举向了坐在上首的那个始终沉默不语的男人。
杨汝成,面无表情。
他那张如同刀刻般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一尊与这片充满了乌烟瘴气的喧嚣格格不入的冰冷石像。
他面前那碗同样倒满了烈酒的海碗,从始至终都没有动过一下。
“杨英雄?”独眼彪举着碗,笑容僵在了脸上。
整个聚义厅那本是充满了狂热和吹捧的喧嚣,也渐渐地平息了下来。
所有的土匪头目都下意识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们一个个同样是满脸困惑,却又不敢出声地看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幕。
“杨英雄,”独眼彪的酒醒了一半。他缓缓地放下了那只举在半空中的粗壮胳膊,那只仅存的独眼里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您……您这是,看不起俺老彪这碗,‘接风酒’?”
“酒,是好酒。”
杨汝成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那双如同古井般不起一丝波澜的眼睛,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试图用酒精和豪迈来掩饰自己内心恐惧的土匪头领。
“但是,”他的声音沙哑、冰冷,不带一丝感情,“我,不渴。”
“……”
“砰!”
一个同样喝得五迷三道的土匪头目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他指着杨汝成,那张同样布满了横肉的脸上满是被羞辱了的愤怒!
“他娘的!给脸不要脸了是吧?!”他一把就从腰间抽出了那支早已打开了保险的王八盒子!“你算个什么东西?!不就是走了狗屎运,炸了小鬼子两个破据点吗?!”
“你跑到咱们‘黑风寨’来,在咱们大哥面前,装什么大瓣蒜?!”
“我告诉你!‘杨疯子’!”他将那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杨汝成的脑门,“你今天要是不把这碗酒喝了!老子就先在你的脑袋上开个瓢!!”
“老三!住手!”独眼彪大惊失色!他想也不想就想上前阻止!
但是,已经晚了。
“砰!”
一声沉闷却又充满了无可抗拒的死亡穿透力的枪响,骤然划破了这片充满了火药味的死寂!
那个本是还想负隅顽抗的土匪头目身体猛地一震!
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自己那握着枪的右手手腕上那个正在不断向外冒着鲜血的黑洞洞的弹孔!
“啊——!!”
剧烈的疼痛瞬间传遍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手中的王八盒子“哐当”一声掉落在了地上!
“……”
整个聚义厅都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所有的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僵在了原地!
他们只是呆呆地看着那个抱着手腕、在地上痛苦翻滚的“老三”。
又看了看那个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杨汝成身后,手中那杆冰冷的老套筒还在冒着缕缕青烟的老兵——孙大海。
“我大哥,”赵小山,这个始终都像个局外人一样冷眼旁观的年轻人,缓缓地从那堆满了兽皮的角落里站了起来。他将那早已上膛了的“拐子”步枪往桌子上重重一顿!
“他不喜欢喝酒。”
他那双精明的眼睛,缓缓地从在场每一个早已被吓破了胆的土匪头目脸上一一扫过!
“他,” “只喜欢杀人。”
……
“杨……杨英雄……您……您息怒……”
独眼彪那张本是充满了豪气的刀疤脸上,此刻只剩下了一片死人般的惨白!他连滚带爬地就从那虎皮交椅上冲了下来!
“是……是俺老彪有眼不识泰山!是俺管教手下无方!!”他一把就抢过旁边一个吓傻了的土匪手里的大刀,对着那个还在地上哀嚎的“老三”嘶声力竭地咆哮道!
“来人!给老子把他拖出去!剁了!喂狗!!”
“不……不要啊!大哥!饶命啊!!”
“杨英雄!”独眼彪没有理会那充满了绝望和恐惧的哀嚎。他“扑通”一声就跪倒在了杨汝成的面前!
“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俺们这一次吧!”
“我不需要你的命。”杨汝成的声音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平静,“我只需要一个答案。”
“答案?”独眼彪愣住了。
“你这‘黑风寨’,在这片林子里能活到今天。”杨汝成缓缓地站起身,他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到了那个早已是面如死灰的独眼彪的面前。
“靠的不是你这三百多号只知道打家劫舍的‘兄弟’。”
“也不是你这不堪一击的破寨墙。”
“而是,”他缓缓地伸出手,指了指那个坐在角落里、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但脸色却同样惨白如纸,穿着长衫、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中年男人。
“他。”
“‘白扇子’,刘文秀。”
“……”
“轰——!!”
这个比刚才那声枪响还要更加令人震惊的名字一出!
整个聚义厅都如同被一颗无形的炸弹轰然炸响!
所有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彻底镇住了的土匪头目们,都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那个早已是浑身都在微微颤抖的“军师”——刘文秀的身上!
“杨……杨英雄……”刘文秀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他缓缓地站起身,对着杨汝成——这个他做梦也想不到的“煞星”——深深地鞠了一躬。
“久……久仰大名。”
“客气。”杨汝成缓缓点了点头,“我也同样‘久仰’刘军师的大名。”
“能把‘清水河’火车站的副站长,一个正儿八经的日本人,发展成你们的‘眼线’。”
“能把日本人每一次的军火运输时间和兵力部署都摸得一清二楚。”
“能在山田那个老鬼子几次派重兵围剿你们的时候,都带着这三百多号乌合之众从他的眼皮子底下金蝉脱壳。”
“刘军师,”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充满了欣赏的寒芒,“你是个人才。”
“……”
“咕咚。”
刘文秀再一次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他那张本是充满了智慧和冷静的脸上,此刻只剩下了一片死人般的灰败。
他知道。
在眼前这个比魔鬼还要更加可怕的男人面前。
他和他引以为傲的那些“智慧”,就像是一个早已被扒光了衣服的小丑。
“杨英雄,”他惨笑一声,缓缓地扶了扶鼻梁上那冰冷的黑框眼镜,“您既然什么都知道了。那您今天来,怕是不光是为了‘换’人吧?”
“是。”杨汝成很干脆地承认了。
“那,”刘文秀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您是想要俺的命?”
“还是想要我们这三百多号兄弟的命?”
“我都不要。”杨汝成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将那杆同样散发着诱人气息的德式冲锋枪往桌子上重重一顿!
“我要的,”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聚义厅里每一个屏住了呼吸的土匪的耳朵里!
“是你们‘黑风寨’,”
“跟我结盟!”
“什么?!”
这个堪称是石破天惊的提议一出!
不光是刘文秀呆住了!
就连那早已是面如死灰的独眼彪,也猛地从那虎皮交椅上弹了起来!
“结……结盟?!”
“对。”杨汝成缓缓点了点头。他那双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缓缓地从在场每一个满脸震惊和不敢相信的土匪头目脸上扫过!
“你们有我需要的‘眼睛’和‘耳朵’。”
“而我,”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充满了自信的弧度,“有你们做梦都想要的‘獠牙’。”
他指着桌上那杆冰冷的冲锋枪。
“这只是‘定金’。”
“如果,”他的声音充满了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疯狂诱惑,“我们合作。我可以让你们‘黑风寨’每一个兄弟的手里,都换上这种能把小鬼子打成筛子的‘铁扫帚’!”
“我甚至可以让你们,”
“把整个‘清水河’火车站都给端了!”
“把里面那堆积如山的粮食、药品和大洋,”
“都抢回来!!”
“……”
“咕咚。”
整个聚义厅都陷入了一片充满了粗重喘息声的死寂!
独眼彪和他手底下那几十号早已被饥饿和贪婪折磨得双眼通红的土匪头目们,看着那杆充满了致命诱惑的冲锋枪,又想了想那堆积如山的白花花的大洋。
他们那本是充满了恐惧和敬畏的眼神,瞬间就变得无比炙热!
“杨……杨英雄!”独眼彪哆哆嗦嗦地走上前,那张本是惨白的刀疤脸上重新泛起了一股病态的潮红!“您……您说的,可是真的?!”
“我杨汝成,”杨汝成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从不开玩笑。”
“好!!”独眼彪猛地一拍大腿!“干了!!”
“他娘的!横竖都是一刀!与其在这里等着被小鬼子和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神枪手’一点一点地玩死!”
“还不如跟着杨英雄,轰轰烈烈地干他娘的一票大的!!”
“大哥说的对!!”
“干了!!”
“杨英雄!从今往后!您就是咱们‘黑风寨’的大当家!!”
“不。”
杨汝成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指了指那早已是激动得满脸通红的独眼彪。
“你还是你们的大当家。”
他又指了指那个满脸震惊却又若有所思的刘文秀。
“他也还是你们的军师。”
“我,”
“和你们,”
他的声音变得无比郑重。
“是盟友。”
“是插在小鬼子心脏上的两把不同但目标一致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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