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里弥漫的灰尘味,混合着陈文远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高级古龙水与烟草交织的气息,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不知是风声还是老鼠跑动的窸窣声,提醒着我们并非身处真空。
陈文远脸上那抹职业化的微笑,像一张精心绘制、却毫无温度的面具。他镜片后的目光,如同探照灯,在我们脸上来回扫视,试图捕捉任何一丝细微的破绽。他轻轻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动作优雅,却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从容。
“维克多·陈先生,”他再次开口,声音温和依旧,却像冰冷的丝绸滑过皮肤,“或者,我是否应该用更熟悉的称呼——徐天铭,徐先生?”
他果然知道了!
心脏在胸腔里猛地一缩,但我脸上的肌肉却强行维持着镇定,甚至扯出一个略带困惑和被打扰的不悦表情:“陈先生,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维克多·陈是我的名字。如果你对这次交易没有诚意,或者想玩什么花样,我想我们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
我作势要起身。
“徐先生,请稍安勿躁。”陈文远抬手虚按了一下,笑容不变,“这里没有外人,我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从你们精心伪造维克多·陈的身份,混入拍卖会,再到提出那个……极具创意的公海交割要求,这一切,都很精彩,真的。不得不承认,徐先生年纪轻轻,胆识和谋略,远超常人。”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我身边的叶晓洁:“还有叶小姐,临危不乱,观察入微,不愧是法誉律所即将晋升的权益合伙人。二位珠联璧合,确实给我们制造了不少麻烦。”
他连叶晓洁在律所的情况都一清二楚!这意味着我们的核心圈子,可能比想象中更容易被渗透。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叶晓洁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收紧,但她的声音却异常平静,带着律师特有的冷静与疏离:“陈先生,既然您声称知晓我们的身份,那么请问,您以顾问01的名义,将我们约到此处,目的究竟是什么?如果是为了追究我们冒名参与拍卖会的行为,我想,这似乎并非您这个层级的人需要亲自处理的事务。”
陈文远赞赏地看了叶晓洁一眼:“叶小姐果然敏锐。追究?不,那太无趣了,也毫无意义。一个已经被识破的伪装,如同褪色的戏服,失去了价值。”
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那姿态更像是在进行一场商业谈判,而非与敌人对峙。
“我请二位来,是想谈一笔……新的交易。”
“新的交易?”我挑眉,心中的警惕提升到最高点。与虎谋皮,一次尚且心惊,再来一次?
“没错。”陈文远点头,“李国明倒台,徐智仁先生重掌智英集团,你们成功洗刷了污名,还顺势清理了门户。这一局,你们赢了,赢得漂亮。刘隐先生……以及他背后的人,对此表示……认可。”
认可?我几乎要冷笑出声。这种认可背后,恐怕是更深的忌惮和杀意。
“所以呢?”我不动声色地问。
“所以,是时候重新划定界限了。”陈文远的声音低沉了几分,“继续斗下去,对双方都没有好处。智英集团已经证明了它的韧性和价值,我们承认这块骨头不好啃。与其两败俱伤,不如寻求一种……共存的方式。”
“共存?”叶晓洁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如何共存?”
“很简单。”陈文远摊了摊手,“智英集团,依旧由徐家掌控,我们不再进行任何直接的、恶意的干预。甚至可以……在某些领域,进行有限的、互利的合作。作为交换,”他目光锐利地看向我,“徐先生,还有叶小姐,你们停止对镜湖计划、对东升码头、对一切与我们核心利益相关事务的调查。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那柄断水剑,我们可以当做从未出现过,它会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继续它的保全生涯。”
他提出了停战条件。用放弃追查核心秘密,换取智英集团的表面安宁和我们的人身安全。
听起来很诱人。如果是在几个月前,我或许会考虑。但如今,在知道了父母死亡的真相,知道了二叔被构陷的细节,知道了这个隐藏在阴影中的庞大势力是如何蚕食、迫害我的家人之后,共存这个词,显得无比讽刺和可笑。
我沉默着,没有立刻回答。大脑在飞速计算。陈文远提出这个条件,是真的想休战,还是缓兵之计?是因为我们最近的行动确实让他们感到了疼痛和威胁,还是因为他们内部出现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问题,需要时间调整?
叶晓洁在一旁,用极其轻微的动作碰了碰我的手臂,示意我冷静。她接过话头,语气依旧平稳:“陈先生,您的提议听起来很有吸引力。但是,‘停止调查’这个前提过于模糊。如何界定哪些是‘核心利益’?如何保证你们会遵守承诺?空口无凭,我们需要更具体的保障。”
陈文远似乎早就料到我们会这么问,他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个薄薄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银色U盘,轻轻放在桌面上,推到我面前。
“这里面,是一份经过加密的、具有法律效力的备忘录草案。里面详细界定了双方的权利和义务,包括互不侵犯的领域,以及……如果一方违约,将面临的严重后果。当然,最终签署需要双方更高层级的授权。”他看着我,“这份草案,可以算是我们的诚意。”
我盯着那个U盘,没有去碰它。谁知道这里面有没有木马或者追踪程序。
“更高层级?”我捕捉到他话里的关键,“刘隐?还是……你口中的‘背后的人’?那个真正的‘丞相’?”
陈文远的笑容微微僵硬了一瞬,虽然极其短暂,但还是被我捕捉到了。他推了推眼镜,掩饰着那一丝不自然:“徐先生,有些层级,知道得太多,并非好事。你只需要知道,我们能代表足够做出决定的力量。”
他在回避!他不敢,或者不能,直接承认丞相的存在!
我心中冷笑,表面却不动声色:“诚意我看到了。但这么大的事情,我需要时间考虑,也需要和二叔商量。”
“当然可以。”陈文远表现得很大度,“这份草案你们可以带回去仔细研究。我们有足够的耐心。不过,”他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耐心是有限的。希望徐先生和叶小姐能做出明智的选择。毕竟,和平,总好过战争,不是吗?尤其是……一场你们未必能赢的战争。”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做出了送客的姿态。“期待你们的回复。还是这个频道,你们知道怎么联系我。”
我和叶晓洁对视一眼,也站起身。我没有去拿那个U盘,只是淡淡地说:“U盘就不必了,草案内容,如果真有诚意,可以通过其他安全渠道发送给我们。”
陈文远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没有坚持。
我们转身,朝着那扇沉重的仓库大门走去。脚步踩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
背后,能感觉到陈文远的目光,如同实质,一直跟随着我们。
直到走出仓库,重新呼吸到外面略带咸腥的空气,坐进车里,我才感觉那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些。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叶晓洁系好安全带,脸色苍白,但眼神依旧锐利:“他在说谎,或者说,至少隐瞒了最重要的部分。所谓的共存,更像是一种拖延和试探。”
“我知道。”我启动车子,缓缓驶离这个令人压抑的废弃码头,“他不敢提丞相,说明这个名字对他们来说,是最高禁忌。他急于让我们停止调查,说明我们确实触碰到了他们的痛处。那个U盘,八成有问题。”
“我们现在怎么办?”叶晓洁问。
“回去,和二叔、猴子商量。”我握紧方向盘,目光坚定,“这场戏,还没到落幕的时候。他们想休战?可以,但前提是,把该还的债,先还清楚!”
车子汇入主干道的车流,将那座阴森的仓库远远抛在身后。但我知道,与陈文远,与镜湖计划,与那个隐藏在幕后的丞相的较量,非但没有结束,反而因为这次摊牌边缘的会面,进入了更加凶险、也更加接近真相的新阶段。
他们抛出了橄榄枝,但枝干上,布满了毒刺。而我们,要做的不是接住它,而是顺着枝干,找到那棵深植于黑暗中的毒树,然后,连根拔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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