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厢房那盏小油灯的火苗,跳了一宿,终于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噗”地一声,耗尽最后一点油,熄灭了。屋里陷入一片灰蒙蒙的昏暗。寒气像无声的潮水,从窗缝门缝里钻进来,冻得人骨头缝发凉。
王小芬在炕上蜷缩着,盖着厚厚的旧棉被,依旧昏睡着,但眉头似乎比昨夜舒展了些,呼吸也平稳了不少。只是脸色依旧苍白得像糊窗户的纸,嘴唇干裂着。春丫紧紧挨着她娘,小小的身体裹在另一床被子里,只露出半张小脸,眼睛闭着,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胳膊上裹着的布条,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道刺目的伤疤。
赵春花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苞米碴子粥。她走到炕边,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看了看炕上的母女俩,轻轻叹了口气。她把粥碗放在炕沿上,转身走到自己家那半边炕前。
炕那头,铁蛋和妮妮还挤在一个被窝里,睡得正香,小脸红扑扑的。赵春花看着两个孩子,又看看炕梢挤在一起的王小芬和春丫,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她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抱起熟睡的铁蛋,把他挪到炕头更暖和的位置,又把妮妮的被角掖了掖。
然后,她开始收拾自己这边炕上的铺盖。她把王大柱那床厚实些的旧褥子卷起来,又把几床旧被子叠好,摞在炕梢的柜子上。动作很轻,生怕吵醒了谁。很快,炕上就空出了一大片地方。
赵春花走到炕梢,看着王小芬苍白的脸和春丫胳膊上的伤,心里一酸。她俯下身,动作极其轻柔地,把王小芬身上那床旧棉被往旁边挪了挪,又把自己刚腾出来的那床厚褥子,仔细地铺在空出来的炕面上。褥子有点旧,但洗得干干净净,带着一股阳光晒过的、干燥温暖的气息。
铺好褥子,她又从柜子里翻出一床半新的花棉被(可能是她结婚时的嫁妆被,一直没舍得用),抖开,轻轻盖在褥子上。被面是红底碎花的,颜色有些褪了,但看着就暖和。
做完这些,赵春花才走到炕边,轻轻推了推王小芬的肩膀,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三姐……三姐?醒醒……醒醒……”
“挪挪窝儿……”
“上这边炕来……”
“这边……暖和点……”
“地方也宽绰……”
王小芬眼皮颤动了几下,艰难地睁开一条缝。眼睛里满是茫然和未散的惊恐。她看着赵春花,又看看周围陌生的环境,嘴唇哆嗦着,没说话。
“来……慢点……”赵春花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扶住王小芬瘦弱的肩膀,帮她慢慢坐起来。王小芬浑身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全靠赵春花架着。赵春花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半扶半抱地把王小芬挪到了刚铺好的那半边炕上。让她靠着炕柜坐稳,又用那床花棉被把她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个脑袋。
“娘……”春丫也被惊醒了,揉着惺忪的眼睛,怯生生地看着赵春花。
“春丫乖……”赵春花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伸手摸了摸春丫枯黄的小辫子,“来……你也过来……挨着你娘……”
她抱起春丫,把她放到王小芬身边,用花棉被把娘俩一起裹住。又把自己儿子铁蛋的被子往这边拉了拉,让铁蛋也挨着春丫睡。
“铁蛋皮实……火力壮……挨着他睡……暖和……”赵春花轻声说着,把铁蛋和春丫的被角掖在一起。
做完这一切,赵春花直起腰,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细汗。她看着炕上依偎在一起的王小芬、春丫和铁蛋,娘仨挤在花棉被里,王小芬苍白的脸上似乎有了一丝暖意,春丫也怯生生地往铁蛋身边靠了靠。赵春花心里那点酸涩,才稍稍化开一些。
她转身,走到炕梢那个掉了漆的旧木箱前,打开箱盖,在里面摸摸索索。翻了好一会儿,才从箱底掏出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布。布不大,一尺见方,是块新染的靛蓝色土布。颜色染得很均匀,蓝汪汪的,像雨后初晴的天空,看着就清爽干净。布面摸上去有点硬,带着一股新布的浆水味儿和淡淡的靛草香。
赵春花拿着那块蓝布,走到炕边,挨着王小芬坐下。她把布展开,铺在腿上,手指轻轻摩挲着那光滑的布面,脸上露出一丝朴实的笑容:
“三姐……”
“瞅瞅……”
“这布……”
“新染的……”
“靛蓝靛蓝的……”
“多鲜亮……”
“多厚实……”
她抬起头,看着王小芬依旧茫然的眼睛,又看看春丫怯生生的小脸,声音放得更柔:
“我寻思着……”
“给春丫……”
“裁个小兜兜……”
“护着心口……”
“挡挡风……”
“也……也遮遮……”
她没往下说,目光扫过春丫胳膊上那道刺眼的布条,眼神暗了一下,随即又亮起来,带着一丝期盼:
“春丫……”
“喜欢不?”
“蓝兜兜……”
“穿上……”
“肯定好看……”
“像个小仙女儿……”
春丫怯生生地看着那块蓝汪汪的布,又看看二舅妈温柔的脸,大眼睛里,那点惊恐和茫然,像被阳光驱散的薄雾,悄悄散去了一些。她伸出没受伤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那块布。凉凉的,滑滑的。她轻轻点了点头,小嘴微微抿了一下,像是想笑,又没笑出来。
王小芬,看着那块蓝布,又看看女儿眼中那一点点微弱的光亮,干裂的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一个极其微弱的、带着沙哑气音:
“……嗯……”
赵春花脸上那点笑容,终于真切了几分。她把那块蓝布仔细叠好,放在王小芬手边:
“先搁这儿……”
“等会儿……”
“我拿剪子……”
“给春丫裁……”
“裁好了……”
“就缝……”
“针脚密点……”
“保准暖和……”
“保准……好看……”
说完,她站起身,端起炕沿上那碗已经温了的苞米茬子粥:
“三姐……”
“喝点粥吧……”
“趁热……”
“垫垫肚子……”
“身子骨……”
“才能好得快……”
王小芬没说话,只是顺从地张开嘴。温热的、带着粮食香气的粥水,缓缓流进她干涸的喉咙。一滴……两滴……像无声的暖流,悄然滋润着那片被恐惧和伤痛冰封的……废墟。
赵春花一勺一勺,喂得很慢,很仔细。昏暗中,她坐在炕沿边的侧影,像一幅沉默而温暖的剪影。那块靛蓝色的新布,静静地躺在王小芬手边,像一小片被小心翼翼捧在手心里的……晴空。而挤在花棉被里的三个孩子,铁蛋睡得四仰八叉,妮妮蜷成一小团,春丫依偎在娘身边,小脑袋靠着铁蛋暖烘烘的胳膊,终于……也沉沉地睡了过去。那均匀的呼吸声,像最轻柔的安眠曲,在冰冷的晨光里,悄然弥漫开一丝……劫后余生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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