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擦黑了。寒气像浸了冰水的布,死死裹着小兴屯。风刀子似的刮在脸上,卷起地上的雪沫子,扑在人身上,冻得骨头缝都发僵。李家新屋里,灶膛的火“噼啪”作响,昏黄的油灯光在窗纸上跳跃,映着屋里光秃秃的土坯炕和空荡荡的泥地,透着一股子新屋特有的、冰冷的空旷。
堂屋当间儿,那张磨得发亮、坑坑洼洼的旧炕桌上,摊着一堆东西。几张皱巴巴、带着汗渍和油污的毛票。一小卷用橡皮筋扎得紧紧的粮票(不多,是李凤兰攒着应急的)。几张盖着红戳的工业券。还有……几张崭新的、带着油墨香气的……砖瓦厂尾款结算单!
李凤兰,坐在炕沿边的小马扎上。一双眼睛,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死死盯着炕桌上那堆东西。枯瘦的手指,捏着一截秃头铅笔,在一张破草纸上“沙沙”地划拉着。她在算账。算那笔压在心口、沉甸甸的……砖瓦尾款!
新屋是盖起来了。青砖小瓦,亮亮堂堂。可这亮堂,是拿血汗、拿老参、拿命换来的!还差着砖瓦厂最后一笔尾款!数目不小!她怀里那点系统奖励的钱票,加上省吃俭用抠出来的毛票粮票工业券……东拼西凑,勉强够数!今天点齐了,明天就得送去!拖不得!拖一天,多一天利息!多一分压在心头喘不过气的沉!
她一双眼睛,扫过那几张毛票,扫过那卷粮票,扫过工业券……枯瘦的手指,捻开那卷粮票,一张一张,仔细地数着。动作缓慢,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沉重。每一张粮票,都浸着汗水和饥饿!都是牙缝里抠出来的!都是……命!
“一……二……三……四……五……”李凤兰嘶哑的声音,像砂纸磨铁皮,在死寂的屋里低低回荡。数到第六张,她枯瘦的手指顿住了。一双眼睛猛地一缩!像被针狠狠扎了一下!心口那块地方,“咯噔”一声!沉了下去!
不对!
数不对!
粮票……少了!
少了……七八斤!
那卷粮票……是她攒着应急的!压在箱底最里头!用油纸包了三层!她记得清清楚楚!有……有十斤!现在……手里只有……六斤?
少了四斤?
四斤粮票?!!
能换多少苞米面?!能顶多少天饿?!!
一股混杂着震惊、愤怒和一种深不见底的恐惧的寒气!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瞬间从脚底板窜上来!直冲头顶!冻得她浑身血液都凝固了!冻得她手指头都在微微颤抖!
“粮票……”李凤兰喉咙里发出一个极其压抑的、像破风箱漏气似的嘶哑气音,“……少了……”
她一双眼睛,猛地抬起!像两把淬了冰的锥子!锐利!冰冷!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令人心悸的寒光!缓缓扫过堂屋!扫过空荡荡的泥地!最后……死死钉在东厢第三间那扇紧闭的、透着死寂的门板上!
王六子!!
只有他!!
只有那个整天像丢了魂似的、在知青点附近瞎晃悠的兔崽子!能摸到她藏粮票的箱子!敢动她的命根子!!
就在这时!
“吱呀——!”
院门被猛地推开!一股裹着冰碴子的寒风,“呼”地一下灌了进来!卷起地上的尘土!扑灭了灶膛门口那点微弱的火苗!油灯的火苗疯狂摇曳!投下晃动的鬼影!
一个身影,像条被抽了筋的死狗,踉踉跄跄地撞了进来!是王六子!
他浑身裹着寒气!破棉袄上沾满了泥巴和雪沫!露着棉絮的狗皮帽子歪戴着,遮住了半张脸。露出的那半张脸,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没有一丝血色!眼神空洞!像两口枯井!深不见底!只有一片死寂的……灰败!和……一种被彻底掏空的……麻木!他,缩着脖子,脚步虚浮,像踩在棉花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自己那屋挪。整个人……像一具……刚从冰窟窿里捞出来的……行尸走肉!
李凤兰一双眼睛,死死钉在王六子身上!像两把烧红的烙铁!那空洞的眼神!那失魂落魄的样儿!那……那副被掏空了心肝肺的……死相!!瞬间点燃了她胸腔里那团被粮票窟窿刺痛的……滔天怒火!!
“站住!!”李凤兰嘶哑的声音!像炸雷一样!猛地劈在死寂的堂屋里!震得房梁上的灰簌簌往下掉!
王六子浑身剧震!像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了一下!脚步猛地顿住!僵硬地转过身。浑浊空洞的眼睛,茫然地看向李凤兰。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像破风箱漏气似的抽气声。
李凤兰,缓缓站起身。一双眼睛,燃烧着熊熊的怒火和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她枯瘦的手指,直直指向炕桌上那堆钱票!声音嘶哑!像冻硬的土坷垃砸在地上!带着雷霆万钧的煞气和一种……淬了血的……质问!
“粮票!”
“哪去了?”
“我箱底!”
“那卷粮票!”
“十斤!”
“少了!”
“四斤!”
“哪去了?”
王六子空洞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像被针扎了一下的慌乱!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嘴唇哆嗦得更厉害了!喉咙里“嗬嗬”作响!像卡了鱼刺!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有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
李凤兰一双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死死钉在他脸上!那丝慌乱!像一滴油!浇在了她心头的怒火上!烧得更旺!更烈!!
“还有!”
她枯瘦的手指!猛地戳向王六子身上那件油渍麻花的破棉袄!声音陡然拔高!像破锣炸响!带着一种山崩地裂般的、淬了剧毒的……寒意!
“那件!”
“白衬衫!”
“新的!”
“雪白雪白的!”
“的确良的!”
“我刚给你买的!”
“压箱底的!”
“一次没穿过!”
“哪去了?”
“也没了?”
“轰——!!”
这话!像两颗烧红的炮弹!狠狠砸在王六子心口!炸得他眼前金星乱冒!耳朵嗡嗡作响!他枯瘦的身体猛地一晃!像被抽了脊梁骨!差点瘫倒在地!空洞的眼睛里,瞬间涌上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扒光了示众的……羞耻!他死死咬着牙!牙龈都渗出了血丝!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像野兽般的呜咽!枯瘦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破棉袄的衣角!指关节捏得“咔吧”作响!
“说!”李凤兰一双眼睛,像两口沸腾的血池!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她一步踏前!枯瘦的手指差点戳到王六子鼻尖上!唾沫星子喷了他一脸!“粮票!哪去了?白衬衫!哪去了?”
“是不是!”
“你拿的?!”
“是不是!”
“给那个唱歌的女知青了?”
王六子被这雷霆万钧的质问和那淬了剧毒的眼神彻底击垮了!他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嗬嗬”作响!像濒死的鱼!他猛地抬起头!空洞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一种近乎癫狂的、带着绝望挣扎的……执拗和……一丝……可悲的……幻想!
“没……没丢!”
“没给!”
“是……是借!”
“借给……借给柳眉同志了!”
“县文工团的!”
“她……她妈病了!”
“需要粮票!”
“她……她汇演!”
“缺白衬衫!”
“借!”
“是借!”
“她……她说了!”
“下个月!”
“粮票发下来!”
“就还!”
“汇演完!”
“衬衫洗干净!”
“就送回来!”
“她……她说话算话!”
“她……她不是那种人!”
“她……她会还的!”
“一定!”
“会还的!”
他嘶吼着!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哭腔和一种近乎崩溃的、歇斯底里的……坚信!像溺水的人抓着最后一根稻草!枯瘦的手,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无声地滴落在冰冷的泥地上!洇开一小片暗红的、刺目的……绝望!
李凤兰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王六子那张因执拗和恐惧而扭曲的脸!听着他那番漏洞百出、自欺欺人的嘶吼!胸腔里那团怒火,像被浇了一瓢滚油!“噌”地一下!窜上了天灵盖!烧得她眼前阵阵发黑!烧得她五脏六腑都在剧烈抽搐!烧得她……恨不得一巴掌抽死这个……被猪油蒙了心的蠢货!!
她枯瘦的手,猛地攥紧!骨节捏得“咔吧”作响!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丝!洇湿了粗糙的棉布!她一双眼睛里,那点暴怒的火焰,瞬间被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冰冷、淬了剧毒的……嘲讽和……一种……深不见底的……悲凉取代!
她,缓缓向前一步。一双眼睛,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死死锁住王六子那双充满血丝、写满执拗和恐惧的眼睛。声音嘶哑,不高,却像冻硬的冰锥子!一个字!一个字!狠狠砸在地上!砸在王六子那颗被幻想包裹的、脆弱不堪的心上!
“还?”
“县文工团?”
“柳眉?”
“呵……”
李凤兰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冰冷地……向上牵动了一下!扯出一个淬了剧毒的……狞笑!
“傻子!”
“她跑了!!”
“粮票!”
“衬衫!”
“喂狗了!”
“你!”
“被耍了!”
“被当猴耍了!”
“蠢货!”
“驴脑袋!”
“不开窍的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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