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新年的气氛并未能驱散笼罩在少帅府上空的阴霾,反而因一些暗流涌动,显得更加山雨欲来。
街头巷尾偶尔响起的零星爆竹声,听在耳中,也带着几分不安的躁动。
这日,萧御被传唤至萧父的书房。
与萧御书房的冷硬简洁不同,萧父的书房更显传统厚重,紫檀木的书架直抵天花板,上面陈列着古籍珍玩,空气中弥漫着陈年墨锭和沉香混合的气息。
萧父穿着一身暗紫色团花绸缎长袍,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上,手里盘着一对包浆浑厚的核桃,面色沉静,不怒自威。
“父亲。”萧御行了礼,站在书桌前,身姿笔挺。
他今日穿着军常服,肩章上的将星在略显昏暗的光线下依旧醒目。
萧父抬起眼皮,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他,并未让他坐下。
手中的核桃发出规律而沉闷的摩擦声。
“御儿,近日外面有些风声,传得很不好听。”
萧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说你为了一个女学生,屡次干涉侦缉队公务,甚至不惜与张世昌那边起了龃龉。”
萧御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父亲明鉴,侦缉队手伸得太长,想动我少帅府关联的人,儿只是维护应有的体面,并非针对个人,更谈不上为了谁。”
“体面?”
萧父冷哼一声,手中的核桃停了,“你的体面,就是跟一个整天游行示威、妄议国策的女学生纠缠不清?就是在她闹出事端后,还公然袒护?你可知现在外面都怎么说?说你萧少帅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被一个女学生迷了心窍!”
萧御的指尖在军裤侧缝微微蜷缩,语气依旧平稳:“清者自清。一些无聊的流言蜚语,父亲何必放在心上。”
“我可以不当回事!”
萧父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怒意,“但张家呢?你张叔叔昨日特意来找我‘叙旧’,话里话外,都是对你近来行事的不满!你为了那么个女人,值得吗?她能给带来什么?除了麻烦,还是麻烦!”
“父亲!”萧御忍不住打断,眉宇间染上一丝厉色,“这是我的私事。”
“私事?”
萧父猛地将核桃拍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你坐在这个位置上,就没有纯粹的私事!你的婚事,必须是强强联合,是巩固我们萧家地位的关键一步!而不是找一个来历不明、思想危险的女子,成为整个派系的笑柄,甚至成为别人攻讦我们的把柄!”
他站起身,走到萧御面前,目光锐利地逼视着他:“我不管你对那个女人存了什么心思,立刻给我断了!张家的小姐,蕙质兰心,家世匹配,才是你的良配。过年期间,我会安排你们见面。”
萧御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像一块坚硬的石头。
他没有回答,只是用沉默表达着无声的对抗。
萧父看着他这副模样,怒气更盛,却也知道不能逼得太紧,他缓了缓语气,带着一丝警告:“御儿,别忘了你的身份,别忘了我们萧家如今看似风光,实则如履薄冰。一步错,满盘皆输。那个女人,是你的负累,是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你好自为之!”
从父亲书房出来,萧御胸中堵着一口郁结之气,难以排遣。
父亲的警告、张世昌的虎视眈眈、派系内外的压力,如同无数道无形的绳索,将他越捆越紧。
而虞颜,那个他本想护在羽翼下的人,却成了所有矛盾的焦点,也成了他此刻最无力面对的存在。
与此同时,在燕京大学附近的一家清静茶楼雅间里,虞颜正与一位戴着眼镜、气质沉稳的中年男子会面。
此人正是她曾试图营救的沈知衡先生,他已安全转移,此次冒险回北平,是有重要事情交代。
沈先生穿着半旧的青布长衫,面容清癯,眼神却睿智而坚定。
他仔细听了虞颜关于近期学生运动受阻、气氛压抑的描述,以及她个人因与萧御的关系而感受到的无形压力与内心挣扎。
“虞颜同志,”
沈先生的声音温和而有力,“你的处境,组织上有所了解。萧御此人,背景复杂,立场摇摆,虽偶有同情之举,但其根本利益与我们是背离的。你与他交往过密,不仅个人情感易受创伤,更可能使我们的工作陷入被动,甚至带来不可预测的危险。”
虞颜低着头,捧着微凉的茶杯,指尖冰凉。
沈先生的话,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将她心中那些残存的、对萧御的不切实际的幻想,一层层剥开,露出血淋淋的现实。
“我明白,沈先生。”她的声音有些干涩。
“近期,侦缉队活动猖獗,我们怀疑内部信息泄露,或有更高层的力量在推动。”
沈先生压低声音,神色凝重,“你必须更加警惕。与萧御的关系,当断则断,否则,后患无穷。这不仅是为了你个人的安全,也是为了组织和更多同志的安全。”
“当断则断……”虞颜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心像被针扎一样密密麻麻地疼。
理智告诉她,沈先生是对的。
情感上,那道裂痕本就已深可见骨,如今再加上组织的明确要求和潜在的危险,她似乎已别无选择。
离开茶楼时,天色灰蒙蒙的,像极了她的心情。
她独自走在回校的路上,寒风吹在脸上,如同刀割。
她想起萧御父亲可能施加的压力,想起张世昌阴鸷的目光,想起沈先生的谆谆告诫,再想起那日街头他冰冷的侧影和地上碎裂的白玉……所有的画面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令人绝望的图景。
她与萧御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理念的不同,更是两个无法调和的阵营,是无数双盯着他们的眼睛,是随时可能将他们吞噬的惊涛骇浪。
回到少帅府,夜幕已然降临。
府内挂起了应景的红灯笼,却照不亮她心中的晦暗。
她在西厢房的廊下,意外地遇到了似乎刻意等在那里的萧御。
他站在阴影里,身形依旧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疲惫。
看到她,他向前走了两步,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他紧蹙的眉头和眼底深重的阴影。
“颜颜,”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不易察觉的恳求,“我们……谈谈。”
虞颜停下脚步,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他。
那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愤怒、失望或挣扎,而是一种近乎死寂的、认命般的平静。
“少帅,”她疏离地开口,声音没有波澜,“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可谈的吗?”
萧御被她这声“少帅”和眼神中的冰冷刺得心头一痛。
他看着她,想从她脸上找到一丝往日的温情,却只看到一片荒芜。
“外面的风言风语,还有我父亲的话……你都无需在意。”
他试图解释,却发现语言在此刻如此苍白,“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处理好。”
“处理好?”
虞颜轻轻重复,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悲凉的弧度,“如何处理好?是像那日在街上一样‘处理’吗?还是像令尊期望的那样,‘处理’掉我这个麻烦?”
她向前一步,目光直直地望进他眼底深处,仿佛要看清他灵魂深处所有的挣扎与无奈。
“萧御,我们都很清楚,这条路,走到头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最后的判决,“风已经满了楼,这艘船,承载不了你我的重量,再勉强同行,只会……船毁人亡。”
说完,她不再看他眼中瞬间碎裂的光芒,绕过他,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将那满楼的风雨,和他无尽的痛苦与挣扎,都隔绝在了门外。
山雨,终于要来了。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品书中文(m.pinshuzw.com)轮回锁:等虞颜记起萧御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