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已过,万籁俱寂。
杂役院角落那间阴冷潮湿的小屋里,虞颜才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双腿,缓慢而艰难地挪了回来。
孙岩罚她跪在丹霞殿外冰冷的石阶上思过,直至子时。
数个时辰的罚跪,膝盖早已红肿淤青,每动一下都牵扯着钻心的疼。
白日在丹霞殿摔倒时擦伤的手肘和膝盖,在长时间的压迫下,更是火辣辣地灼痛。
她身上那套灰褐色的杂役服,沾染了丹渣的污黑和跪地时的尘土,显得更加破旧不堪。清冷的月光从没有窗纸的破洞斜射进来,在她苍白的小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甚至没有力气去打水清洗,只蜷缩在硬邦邦的板铺上,将薄薄的、散发着霉味的棉被裹紧,试图汲取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
饥饿感如同烧红的铁丝,缠绕着她的胃腹,三日不得食的惩罚,仅仅是个开始,未来的煎熬已然可期。
泪水早已在罚跪时流干,此刻只剩下麻木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寒冷。
仙门……这便是她曾经憧憬的仙门吗?为何与想象中霞光万道、逍遥世外的景象截然不同?这里似乎比凡俗世间更加等级森严,更加冰冷无情。
就在虞颜意识模糊,即将被疲惫和伤痛拖入睡眠之际,一阵急促而略显粗暴的敲门声(或者说,拍门声)骤然响起,打破了夜的寂静。
“里面的!开门!快!” 一个带着不耐烦的男声在外面催促。
虞颜一个激灵,猛地坐起,牵扯到身上的伤痛,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她心中惶惑,这么晚了,会是谁?难道是王管事又来分配什么紧急活计?还是……孙师兄觉得惩罚不够,又改了主意?
她不敢怠慢,强忍着不适,踉跄着下床,打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门外站着一位身着丹霞殿内门弟子服饰的青年,月色下,能看清他脸上带着明显的焦急和不悦。
他手里提着一盏散发着微弱黄光的灯笼,光影摇曳,映得他神色愈发显得急促。
“你就是虞颜?”那弟子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目光在她狼狈的衣着和憔悴的脸色上一扫而过,没有丝毫同情,只有任务在身的烦躁。
“是……我是。”虞颜低声应道,心中忐忑不安。
“赶紧的!”那弟子语速极快,“凌云仙尊正在后山雾隐洞紧急炼制一炉‘九转还魂丹’,到了关键处,备用丹炉需得顶上!
仙尊指名要我们丹霞殿那尊最沉稳的‘紫金丹炉’!殿里其他人都有要务在身,就你闲着,赶紧去库房取了,立刻送往雾隐洞!不得有误!”
凌、凌云仙尊?萧御?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一般在虞颜脑海中炸响。那是青云宗至高无上的存在,传说中修为已至化境,常年闭关,等闲弟子连见其一面的资格都没有。
那样遥不可及的人物,怎么会指名要一个杂役弟子去送丹炉?而且还是在这种深夜?
虞颜心中充满了疑虑和恐惧。
她下意识地想拒绝,想说自己刚刚受罚,身体不适,想说自己身份低微,不配踏入禁地。
但看着那丹霞殿弟子不容置疑的、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神,所有推脱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她深知,上位者的一句话,对于她这等蝼蚁而言,便是无可违逆的法旨。违逆的后果,她承担不起。
“可……可是师兄,后山禁地,我……”她试图提醒对方规矩。
“废什么话!”那弟子厉声打断,“这是仙尊谕令!规矩也是仙尊定的!速去!若是耽误了仙尊炼丹,一百个你也担待不起!”
说着,他几乎是半推着虞颜,指向丹霞殿库房的方向,“紫金丹炉就在丙字库房最里侧,凭此令牌去取!快!”
一枚冰凉的铁质令牌被塞入虞颜手中。她握紧令牌,知道已无转圜余地。
“是……我这就去。”她低下头,声音微不可闻。
拖着疼痛疲惫的身躯,虞颜再次走入丹霞殿。
凭着令牌,她顺利地从库房管事那里取出了那尊“紫金丹炉”。
丹炉不大,仅尺余高,通体呈暗紫色,上面雕刻着繁复的云纹与瑞兽图案,入手却异常沉重,冰凉坚硬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衫,几乎要冻僵她的手指。
她必须用双手紧紧抱住,才能勉强将其稳固在胸前。
抱着这尊沉甸甸的、代表着仙尊谕令和巨大压力的丹炉,虞颜踏上了通往主峰后山的山道。
与白日里偶尔还有弟子往来的景象不同,深夜的后山,完全是另一番模样。浓得化不开的白色雾气从山谷间、林木中弥漫而出,笼罩了整个山道。
月光被雾气切割得支离破碎,只能提供极其有限而朦胧的照明。
脚下的石阶湿滑,布满青苔,视线所及,不过身前数尺范围。远处奇峰怪石的轮廓在雾中若隐若现,如同蛰伏的巨兽。
万籁俱寂,只有她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心跳声,以及脚步踏在湿滑石阶上发出的细微声响。
山林间的夜风穿过迷雾,带着刺骨的寒意,吹在她被汗水浸湿又干涸的衣衫上,冷得她瑟瑟发抖。膝盖和手肘的伤口在寒冷和疲惫的刺激下,疼痛愈发清晰。
怀中的紫金丹炉越来越沉,仿佛要将她纤细的手臂压断。
她不敢走快,也不敢停下。心中充满了对未知的恐惧——对雾隐洞的恐惧,对那位素未谋面、威严莫测的凌云仙尊的恐惧,以及对这诡异夜色的恐惧。她总觉得,在那浓雾深处,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着她。
更让她心惊胆战的是,她隐约能感觉到,在这看似平静的山路两旁,存在着一些无形无质,却又散发着危险气息的“东西”。
那可能是宗门布下的防护禁制或迷阵。
偶尔,她能听到极细微的、如同水波荡漾般的灵力流动声,看到某处雾气不自然地扭曲一下。
有一次,她只顾着低头看路,险些一脚踏向路边一片看似与周围无异的草地。
就在脚尖即将落下的瞬间,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地面几不可查的符文一闪而逝,同时一股微弱的、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传来。
“!”虞颜吓得魂飞魄散,硬生生收住脚步,身体因惯性向后踉跄了一下,怀中的丹炉险些脱手。
她死死抱住丹炉,心脏狂跳如同擂鼓,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她再也不敢大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集中起全部精神。
她走得更慢了,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眼睛极力睁大,观察着雾气最细微的流动变化,耳朵竖起,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
她依靠着一种近乎本能的谨慎和对危险直觉的规避,在迷雾笼罩、禁制暗藏的山路上,艰难地辨认着正确的路径。
也不知走了多久,就在她感觉双臂几乎要失去知觉,体力即将耗尽之时,前方浓雾的深处,隐约显露出一个黝黑的洞口轮廓。
那洞口仿佛能吞噬光线,周围的雾气到了那里都变得稀薄起来,一股更加精纯、却也更加凛冽的灵气从洞内隐隐透出。
那里,应该就是雾隐洞了。
虞颜停下脚步,深吸了一口冰凉而湿润的空气,试图平复几乎要跃出胸腔的心脏。
她调整了一下抱着丹炉的姿势,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不知是汗水还是雾水的水珠,咬了咬下唇,最终还是鼓起残存的勇气,朝着那幽深如同巨兽咽喉的洞口,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走了过去。
命运的轨迹,就在这迷雾之夜,悄然偏转。
她怀中的紫金丹炉,以及她这个人,即将叩响一扇通往完全不同境遇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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