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岛假日的温暖如同一个短暂而美好的梦，阳光、沙滩、他掌心的温度，都随着航班落地时舱外阴沉的冬日天空而迅速褪色。
回归萧氏集团总部大楼，那熟悉的、带着无形压力的空气瞬间将虞颜包裹。
她身上换回了得体的职业装，头发一丝不苟地束起，试图用最专业的姿态投入工作，将那份悸动与甜蜜小心翼翼地藏在心底。
然而，有些东西一旦改变，便再也无法回到原点。她偶尔与萧御目光相接，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未散的暖意，这让她心跳加速，却也隐隐不安。
这份不安，很快便成为了现实。
周一上午的高层战略会议上，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
椭圆形的红木会议桌旁，坐着萧氏集团的几位核心元老，他们大多年过半百，眼神精明，是跟随萧御父亲打江山的功臣，也是在董事会里举足轻重的人物。
虞颜作为项目记录人员，坐在靠墙的旁听席上。
她面前摊开着笔记本，指尖却微微发凉。今天讨论的重点，是下一财年核心投资方向的调整，其中涉及一个由她前期参与调研并负责数据整理的创新孵化项目——“晨曦计划”。
这个项目聚焦前沿科技，短期回报率不明朗，但长期潜力巨大，是萧御力主推进的。
“……综上所述，‘晨曦计划’所需的资源投入与预期风险不成正比。”
财务总监，一位头发梳得油光水滑、戴着金丝边眼镜的王董事，用激光笔点着投影幕布上的数据，语气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否定，“将如此巨额的资金和人力资源押注在一个不确定性极高的领域，我认为是极其不明智的。我们更应该聚焦于主业，巩固现有市场的优势。”
另一位负责传统业务板块的李董事，资历更老，声音洪亮地附和：“老王说得对！御儿，我知道你想开拓新局面的雄心，但做生意不能光讲情怀和远景！‘晨曦计划’？听起来好听，但烧起钱来可是实实在在的！有这个钱，不如多收购两家成熟的上下游企业，夯实我们的根基！”
“萧总，”市场总监，一位较为年轻但同样保守派的成员开口，“我们市场部做过初步评估，这类项目目前的受众太小，市场教育成本极高，短期内根本无法形成有效的盈利模式。我担心，这会成为集团的一个财务黑洞。”
反对的声音如同冰雹，密集地砸向坐在主位上的萧御。
他今天穿着一身深黑色的定制西装，白衬衫扣到最上一颗，没有系领带，神情冷峻，目光锐利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自始至终，他没有看虞颜一眼，但虞颜却感觉每一句对“晨曦计划”的否定，都像是一记无形的耳光，扇在她的脸上。这个项目，因为她的参与，似乎被蒙上了一层额外的色彩。
“各位的意见，我听到了。”
萧御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瞬间压下了所有的议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风险，存在。回报周期，较长。这些都在项目初期研判的预料之中。”
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双手交叉，目光如炬：“但是，各位是否看过完整的、由虞助理补充提交的次级渠道数据分析报告？是否注意到，在第三页和第七页，明确指出了传统业务增长已触及天花板，而新兴技术领域的复合年增长率连续三年超过30%？”
王董事推了推眼镜，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萧总，你说的那份报告，我们确实看了。数据嘛，可以有多种解读方式。至于虞助理……”
他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旁听席的虞颜，很快收回，意味深长地说，“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但经验和全局观，还需要时间积累。我们不能因为个别人的……积极表现，就影响集团重大的战略决策。”
这话语里的暗示，如同淬了毒的针，精准地刺向了虞颜，也刺向了萧御。
会议室内出现了片刻的死寂。
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争论的焦点，已经从项目本身，微妙地转向了坐在上首的年轻总裁与他破格提拔的、身份敏感的女助理之间的关系。
萧御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眸中寒意凛冽。他没有立刻反驳，但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整个会议室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度。
“王叔，”萧御的声音冷得像冰，每一个字都带着重量，“萧氏的决策，向来基于数据和战略判断。与任何‘个人’无关。‘晨曦计划’的战略意义，在于布局未来，抢占技术制高点。这一点，不会改变。”
他的态度强硬得没有丝毫转圜余地。
“御儿！”李董事有些激动地提高了音量，“你这是要把公司往火坑里推！就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赌上现在的稳定？我们这些老家伙，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你……”
“李董！”萧御猛地打断他，目光锐利如刀，“我是萧氏集团的执行总裁，最终决策权在我。‘晨曦计划’，必须推进。散会！”
他霍然起身，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没有再看任何人，径直大步离开了会议室，留下满室死寂和几位元老铁青的脸色。
虞颜僵在旁听席上，手指紧紧攥着钢笔，指节泛白。
她看着萧御离去的、带着明显怒意和不容置疑的背影，又感受到那些投向她的、混杂着不满、审视甚至幸灾乐祸的目光，心一点点沉入谷底。
她终于清晰地意识到，他们的关系，已经不再是两个人之间隐秘的情感纠葛。
它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头，激起的涟漪，已经开始影响到萧御在公司的决策和权威。
那些元老们反对“晨曦计划”，或许确有对风险的考量，但王董事那意有所指的话语，分明是将她对萧御的“影响力”与项目的可行性捆绑在了一起。
萧御越是坚持，就越显得他这个决定掺杂了私心，越会动摇那些跟随萧家多年的老臣子的信心。
她成了他的软肋，成了别人攻击他的借口。
浑浑噩噩地回到总裁办公区，虞颜发现萧御已经回到了办公室，门紧闭着。
她能想象到他此刻承受的压力——来自家族的，来自公司元老的，而这一切，似乎都因她而起。
下午，Lena悄声告诉她，几位董事在会议结束后，又私下聚在一起谈了许久，脸色都很不好看。
公司内部也开始流传一些风言风语，说什么“红颜祸水”，“萧总被迷了心窍”。
每一句流言，都像一把小锤子，敲击着虞颜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经。
傍晚，其他人都下班了。虞颜坐在工位上，对着电脑屏幕，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办公室里，萧御似乎还在处理因白天会议风波而激增的工作量。
她鼓起勇气，泡了一杯他习惯喝的黑咖啡，轻轻敲响了他办公室的门。
“进。”
她推门进去，将咖啡放在他桌上。
他正揉着眉心，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看到是她，目光柔和了一瞬，但很快又被沉重取代。
“还没走？”他问，声音有些沙哑。
“萧总，”虞颜站在桌前，垂下眼睫，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今天的会议……是不是因为我的关系，让您为难了？”
萧御放下手，看向她，深邃的眼眸里情绪复杂：“不要胡思乱想。商业决策，有争议很正常。”
“可是……”虞颜抬起头，眼中充满了痛苦和自责，“王董事他们的话……还有外面的那些传言……我……我不想成为您的负担。”
萧御沉默地看着她，看了很久。
办公室里只听得见彼此轻微的呼吸声。他忽然站起身，绕过办公桌，走到她面前。
他没有像在海岛时那样牵她的手，只是静静地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却也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孤寂。
“虞颜，”他叫她的名字，语气沉重，“记住我说过的话。我做的决定，我自己承担后果。你只需要做好你该做的事。”
他的话语依旧带着维护，但虞颜却从中听出了一丝不同于以往的疲惫。
裂痕，并非出现在他们之间，而是出现在他与整个固有势力之间。
而这条裂痕，因她而加速蔓延，清晰可见。
她看着他转身回到座位，重新投入工作的侧影，那紧抿的唇线和微蹙的眉头，都像针一样扎在她的心上。
甜蜜的假日已成过去，冰冷的现实如同窗外渐浓的夜色，无声地笼罩下来。
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这份感情背后，所需要付出的代价，远比她想象的要沉重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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