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的时光,如同指间流沙,悄然滑过。那场池塘边的惊心动魄,仿佛被一层薄纱轻轻笼罩,沉淀在记忆深处,不再轻易触碰,却又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空气中浮动的每一缕气息。
萧御的卧室内,依旧弥漫着熟悉的、令人安心的药香。银丝炭在角落的铜盆里无声地燃烧,维持着室内恰到好处的温暖。经历了落水引发的又一场大病,萧御的脸色比往日更加苍白,几乎看不到一丝血色,眼睑下带着浓重的青影,使他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尊易碎的琉璃美人灯。
他半靠在叠起的锦被上,身上盖着轻软的丝棉被,只着一身月白色的软绸寝衣,墨黑的长发未束,随意披散在肩头,更添几分脆弱。
然而,与这脆弱病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那双眼睛。经历了生死边缘的挣扎后,那眸中的沉静似乎被打破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更加坚定的神色。此刻,这双眼睛,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床榻边那个纤细的身影。
虞颜坐在床前的绣墩上,微微低着头,专注着手里的动作。她穿着一身浅碧色的襦裙,颜色清新得像雨后初晴的嫩叶,只是脸色也带着几分病后的憔悴,嘴唇不似往日红润,眼底有一圈淡淡的阴影。
落水后的风寒虽已好转,但那份惊惧,似乎还残留了少许在她微微紧绷的肩线上。
她手中端着一个白瓷小碗,碗里是刚煎好的、深褐色的汤药,正冒着滚烫的热气。
她左手稳稳地托着碗底,右手执着一柄小巧的白玉汤匙,舀起一勺深褐的药汁,然后小心翼翼地、凑到唇边,鼓起腮帮,轻轻地、细细地吹着气。
她的动作极其轻柔,生怕惊扰了这满室的静谧,也怕将那苦涩的药气吹得四处飘散。她低垂着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柔和的扇形阴影,粉嫩的唇瓣微微嘟起,气息悠长而和缓。
每吹几下,她都会停下,用自己的唇瓣极快地碰一下匙沿,试试温度,确认不再烫口了,才将那一勺药汁,稳稳地递到萧御的唇边。
整个过程中,两人都没有说话。
室内安静得能听到炭火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能听到彼此清浅的呼吸声,甚至能听到汤匙与碗沿轻碰时,发出的那一声清脆的“叮”。
空气中,除了药香,还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粘稠而微妙的气息。那是劫后余生的悸动,是心照不宣的关切,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缠绕在两人之间、名为“羞涩”的情愫。
自从他紧紧攥着她的手从昏迷中醒来,自从她不顾生死跳入冰冷的池水,有些东西,就已经不一样了。他们依旧是一个病弱的少爷,一个尽责的童养媳,可某些潜藏在日常之下的情感,已然破土,无法再视而不见。
萧御顺从地张开嘴,咽下她喂来的药汁。极苦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开来,他却仿佛感觉不到,他的全部感官,似乎都集中在了眼前这个专注地、一口一口为他吹凉汤药的少女身上。
他看着她又舀起一勺,再次凑到唇边,细细地吹气。那认真的眉眼,那小心翼翼的神态,那因为试温而微微抿起的唇瓣……这一切,都像是一幅最动人的画卷,深深地烙印在他的心底。
他想起了冰冷刺骨的池水,想起了灭顶的绝望,然后,想起了那个毫不犹豫跳下来的、义无反顾的身影。想起了昏迷中,那只死死抓住不肯放开的手,和耳边持续不断的、带着哭腔的呼唤。
他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又暖又涨,几乎要溢出来。
一碗药,终于见了底。
虞颜轻轻松了口气,将白瓷碗放在一旁的矮几上,拿起准备好的清水和干净的软帕,递给他漱口、擦嘴。做完这一切,她正准备起身将东西收拾出去,却忽然听到他开口。
“虞颜。”
他的声音有些低哑,带着病后的虚弱,却又异常清晰,仿佛用尽了此刻全身的力气。
虞颜动作一顿,重新坐好,抬起头,带着询问望向他:“少爷,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萧御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深深地看着她,那双墨玉般的眸子里,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有感激,有后怕,有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决绝,还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深沉而灼热的光。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从锦被下伸出了那只没有输着补液的手。
他的手依旧苍白瘦削,指节分明,此刻却微微颤抖着,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某种压抑不住的激动。
他慢慢地,向着她放在膝上的、那只因为常年劳作而带着薄茧、却依旧纤细的小手,伸了过去。
他的动作很慢,仿佛跨越了千山万水。
虞颜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她看着那只缓缓靠近的手,下意识地想要缩回,身体却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指尖,带着一丝微凉的触感,轻轻地、却又无比坚定地,覆盖在了她的手背上。
他的手,很凉。可那触碰,却像是带着电流,瞬间窜遍了她的全身,让她整个人都僵住了,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
“虞颜,” 他再次唤她的名字,目光牢牢锁住她惊愕而羞怯的眼眸,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深处挤出,带着沉甸甸的重量,“待我身体再好些……”
他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积蓄最后的力量,然后,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
“便风风光光娶你。”
虞颜的瞳孔骤然收缩,大脑一片空白,仿佛有万千烟火在耳边轰然炸响。她呆呆地看着他,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风寒未愈出现了幻听。
风风光光……娶她?
他……他在说什么?
然而,萧御的话还没有说完。他握着她的手,微微收紧了些,那力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他看着她的眼睛,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此刻只映照出他一个人无比认真的身影。
他继续说道,声音不大,却如同誓言,重重地敲击在她的心坎上:
“此生,我萧御唯你一人。”
……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虞颜彻底懵了。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已经停止,血液也凝固了。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覆盖在她手背上的微凉掌心,和他那双写满了郑重与承诺的深邃眼眸。
“此生……唯你一人……”
这七个字,像是最滚烫的烙铁,深深地烙印在了她的灵魂深处。她不是不懂这句话的含义。
在书房里,他教过她“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他给她念过“谷则异室,死则同穴”。她只是从未想过,这样的话,会从少爷的口中说出,对象……是她。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了她的鼻腔和眼眶。眼前瞬间一片模糊,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顺着她滚烫的脸颊,大颗大颗地滑落。
这不是委屈,不是悲伤。这是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被珍视、被承诺、被坚定选择的巨大冲击和感动。
看着她汹涌而出的眼泪,萧御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他下意识地想抬手为她擦拭,却因为无力而作罢,只能更加用力地握紧她的手,声音里带上了几分急切和笨拙的安抚:“别哭……我,我说的是真心话。”
虞颜用力地摇头,想说什么,喉咙却哽咽得发不出完整的音节。她只能反手,用自己那双温热而带着薄茧的小手,紧紧地、紧紧地回握住他微凉的手。
仿佛要通过这交握的双手,将她此刻翻江倒海的心绪,将她无法言说的感动与承诺,统统传递给他。
她知道了。
这不是一时兴起的戏言,这是他对自身病弱命运的一次明确抗争,是他对她不顾生死相救的最沉重、最真挚的回应,也是他……对她许下的,关于未来的,最庄重的誓言。
窗外,午后的阳光正好,透过窗棂,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室内,药香氤氲,寂静无声。唯有少女压抑的、喜悦的啜泣,和少年郑重其事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品书中文(m.pinshuzw.com)轮回锁:等虞颜记起萧御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