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也最为短暂。
当第一缕惨淡的天光如同吝啬的施舍般,勉强透过萧御卧室窗棂上厚重的帘幕时,室内依旧弥漫着浓郁得化不开的药味和一种令人窒息的沉寂。
萧御躺在锦被之中,一夜未眠。
自昨夜从凝翠馆归来,他便如同失了魂一般,僵坐在窗前,任凭墨渊如何劝说,都不肯躺下休息。
虞颜那强颜欢笑的脸庞,那故作轻松却漏洞百出的言语,那在他怀中无法控制的、令人心惊的颤抖与咳嗽,还有最后那一眼,复杂得让他心胆俱裂的、诀别般的眼神……如同走马灯般,在他脑海中反复盘旋,挥之不去。
一种巨大的、近乎灭顶的不安感,如同不断上涨的潮水,一夜之间,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彻底淹没。他总觉得,有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已经发生,或者正在发生。
“少爷,天快亮了,您就歇一会儿吧,哪怕合合眼也好……” 墨渊端着刚刚煎好、热气腾腾的汤药,站在床边,声音里充满了担忧和疲惫。
他家少爷的脸色,比那窗纸还要苍白,眼下的青黑浓重得吓人,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萦绕着恐惧的壳。
萧御仿佛没有听见,他的目光空洞地望着帐顶繁复的绣花,手指无意识地、死死地攥着身下的锦褥,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就在这时,卧房外突然传来一阵压抑的、极其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丫鬟婆子们低低的、试图阻拦的惊呼。
“你不能进去!”
“少爷还没起身!”
“快拦住她!”
紧接着,房门被“砰”地一声撞开!一个纤细的身影如同失控的小兽,不顾一切地冲了进来!
是青黛!
她头发散乱,脸上泪痕纵横交错,眼睛肿得像核桃,一身青布棉袄上沾满了灰尘和草屑,显然是狂奔而来。她手中紧紧攥着一张粗糙的草纸,如同攥着救命稻草,又像是捧着烫手的山芋。
“少……少爷!” 青黛扑到床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奔跑和哭泣而嘶哑破碎,她将那张草纸高高举起,递向萧御,泣不成声,“姑娘……姑娘她……她走了!留下这个……呜呜呜……”
“走了”二字,如同两道惊雷,猝然炸响在萧御耳边!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原本空洞的眼神瞬间聚焦,锐利得像两把淬了冰的刀子,死死钉在青黛手中那张纸上!他甚至没有去接,目光就已经落在了那上面唯一清晰的两个字上——
**勿念。**
那字迹,歪斜,无力,透着一种行将就木的虚弱,却又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冰冷的决绝!
是她的字!他不会认错!
“走了……是什么意思?!” 萧御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颤抖,他死死盯着青黛,眼神骇人,“她去了哪里?!说!!”
“奴婢……奴婢不知道……奴婢今早去送水……屋里……屋里就只剩下这个了……” 青黛被他那仿佛要吃人的眼神吓得浑身发抖,伏在地上,哭得几乎要晕厥过去,“姑娘她……她不见了……真的不见了……”
“不见了……”
萧御喃喃地重复着这三个字,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他的心口。他猛地伸出手,一把夺过那张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草纸。
“勿念”。
“勿念”!
“勿念”!!
这两个字,在他眼前无限放大,扭曲,仿佛化作了最恶毒的嘲讽和最残忍的告别!昨夜她那异常的“平静”,那刻意妆扮的“健康”,那交代后事般的嘱托……所有的不安和猜测,在这一刻,都被这两个字无情地证实了!
她不是想家了!
她不是回去看看!
她是……走了!
是离开!是消失!是……永别!
一股无法形容的、撕心裂肺的痛楚,如同火山喷发般,从他胸腔最深处猛地炸开!气血疯狂地逆流而上,冲向他本就脆弱不堪的心脉和喉咙!
“噗——!”
一大口鲜红的血液,毫无预兆地,从他口中狂喷而出!如同点点红梅,凄艳地溅洒在雪白的寝衣上、锦被上,以及那张写着“勿念”的草纸上,将那两个字染得愈发刺目惊心!
“少爷!!”
“御儿!!”
墨渊和刚刚闻讯赶来的萧夫人同时发出惊恐的尖叫!
萧夫人看到儿子吐血,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被身后的丫鬟死死扶住。她扑到床边,看着萧御那瞬间灰败下去的脸色和唇边刺目的鲜血,心如刀绞,哭喊道:“御儿!我的儿啊!你别吓娘啊!”
萧御却仿佛感觉不到身体的痛苦,也听不到母亲的哭喊。那口血,仿佛带走了他最后一丝理智和束缚。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原本清亮的眸子,此刻布满了骇人的血丝,充斥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毁天灭地的绝望和恐慌!
“颜颜——!!”
他发出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的、撕心裂肺的嘶吼!声音凄厉绝望,穿透了厚重的帘幕,回荡在清晨寂静的萧府上空!
他一把推开试图扶住他的墨渊和扑上来的母亲,力道大得惊人,完全不像一个久病之人!他踉跄着翻身下床,甚至来不及穿上鞋袜,只穿着单薄的寝衣,赤着脚,就要往门外冲!
“拦住他!快拦住他!!” 萧夫人吓得魂飞魄散,尖声命令着闻声赶来的仆役和小厮。
顿时,几个身强力壮的小厮和婆子涌了上来,试图拦住状若疯魔的萧御。
“滚开!都给我滚开!!” 萧御双目赤红,如同被激怒的困兽,挥舞着手臂,疯狂地挣扎着,嘶吼着,“我要去找她!我要去找颜颜!!放开我!!”
他此刻爆发出的力量,竟然让那几个小厮一时都无法完全制服他。他撞翻了床边的矮几,药碗“哐当”摔得粉碎,深褐色的药汁溅得到处都是。他扯破了锦帐,撕裂了衣袖,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门口的方向,口中只反复念着同一个名字:
“颜颜……颜颜……我的颜颜……”
那声音,从最初的嘶吼,渐渐变得沙哑,带着血沫,带着令人心碎的绝望和哀求,仿佛他的整个世界,都已经随着那个女子的消失而彻底崩塌。
“御儿!你冷静点!她已经走了!她得了那种病,她是不想连累你才走的啊!” 萧夫人哭着试图劝解,搬出了最冠冕堂皇的理由。
“病?” 萧御猛地转过头,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母亲,那眼神冰冷而陌生,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嘲讽和恨意,“什么病?!你们……你们逼走了她!是你们逼走了她!!”
他不再理会任何人的阻拦和哭喊,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撞开了挡在面前的最后一个人,如同一道离弦的箭,或者说,像一个挣脱了所有枷锁、扑向唯一光明的疯子,赤着脚,披散着头发,带着满身的血迹和狼狈,不顾一切地冲出了卧室,冲出了院落,沿着回廊,向着萧府大门的方向狂奔而去!
“拦住他!快关门!!” 萧老爷此时也赶了过来,看到儿子这副模样,又惊又怒,厉声喝道。
仆役们手忙脚乱地想要关上沉重的朱漆大门。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萧御如同旋风般冲到了大门前,在那两扇门即将合拢的缝隙中,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侧身挤了出去!
清晨寒冷的街道上,行人稀疏。人们惊愕地看着一个身着单薄寝衣、赤着双脚、披头散发、唇边胸前沾染着骇人血迹的少年,如同疯魔了一般,跌跌撞撞地冲上街头。
他无视了所有的目光,无视了脚下的冰冷和碎石,无视了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
他像一只无头的苍蝇,又像一个执着寻找丢失魂魄的梦游者,在空旷的街道上狂奔,在每一个可能的角落搜寻,用那已经嘶哑得几乎发不出声音的喉咙,一遍又一遍,绝望地呼喊着:
“颜颜——!”
“虞颜——!你在哪里?!”
“回来!你回来——!”
寒风卷起他单薄的衣袍,吹散他凌乱的黑发。
那凄厉而绝望的呼唤,在清晨凛冽的空气中飘散,如同孤魂野鬼的哀嚎,最终,和他那踉跄无助的身影一起,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与未知的前路之中。
留给萧府众人的,只有满室的狼藉,萧夫人崩溃的哭声,以及那张被鲜血染红、写着“勿念”二字、如同诅咒般静静飘落在地的草纸。
他疯了。
为了一个已然离去的女子,彻底地、毫无保留地……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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