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阿史那大人令！搜查逃奴！所有牧奴！立刻滚出窝棚！接受盘查！胆敢窝藏者——杀无赦！”
那如同寒冰炸裂般的匈奴语吼声，裹挟着密集如鼓点般的马蹄声，如同死亡的号角，穿透石洞外稀疏的藤蔓屏障，狠狠砸进狭小的空间！火把晃动的光芒，如同毒蛇的信子，已经透过缝隙，在冰冷的洞壁上投下跳跃不定的、充满威胁的阴影！
洞内，空气瞬间凝固！
扎克鲁那张枯树皮般的脸，在昏黄摇曳的油灯光下，血色尽褪，惨白如雪！浑浊的眼睛里，前一秒还翻涌的复杂情绪瞬间被极致的惊恐和绝望所取代！他枯瘦的身体如同被冻僵，死死僵在原地，按在阿古拉脖颈上的手指剧烈地颤抖着。
巴特尔小小的身体猛地蜷缩起来，像只受惊的鹌鹑，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巨大的恐惧让他连哭喊都不敢发出。
李铮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阿史那！搜查逃奴！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巧！目标是谁？是阿古拉？！还是…冲着他怀里的残玉？！
马蹄声如同催命符，越来越近！沉重的皮靴踏在冻土上的“咯吱”声清晰可闻！火把的光亮已经能照亮洞口藤蔓的大部分轮廓！甚至能听到外面匈奴兵粗暴的呵斥声和用矛杆敲打窝棚的闷响！
完了！这石洞根本无处可藏！一旦被掀开藤蔓…
阿古拉必死无疑！
他和扎克鲁、巴特尔也绝无生路！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但在这生死一线的绝境下，李铮的脑子反而被刺激得异常清醒！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制造混乱！必须引开注意力！
他的目光如同闪电般扫过逼仄的石洞！火堆！那跳跃的微弱火苗！还有…扎克鲁白天背回来的硝土！那堆在角落、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灰白色土块！
一个极其疯狂、近乎自杀的念头瞬间成型！
“硝土！扔进火里！”李铮如同濒死的野兽般，从喉咙深处挤出嘶哑而急促的低吼！他根本来不及解释，身体已经如同离弦之箭般扑向角落里那堆硝土！
扎克鲁浑浊的瞳孔骤然收缩！作为一个在草原活了大半辈子的老牧奴，他瞬间明白了李铮的意图！硝土遇火，会产生极其浓烈、刺鼻、甚至带有毒性的黄色烟雾！那是鞣皮匠都避之不及的毒瘴！
没有半分犹豫！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扎克鲁枯瘦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速度！他猛地扑向火堆旁，抓起地上那个还残留着一些硝土的破旧木背篓，用尽全身力气，将里面灰白色的硝土粉末，朝着那跳跃的火焰狠狠泼洒过去！
与此同时，李铮也抓起一大把冰冷的硝土，猛地扬入火中！
“噗——！”
如同冷水浇入滚油！一股极其浓烈、刺鼻到令人窒息的黄色烟雾，伴随着大量细密的火星和刺耳的“滋滋”声，猛地从火堆里爆发出来！瞬间弥漫了整个狭小的石洞！
“咳咳咳…呃！”浓烟如同实质的拳头，狠狠砸进李铮的口鼻！辛辣、苦涩、带着强烈硫磺和尿臊混合的怪味瞬间充斥了他的气管和肺叶！剧烈的咳嗽和灼烧感让他眼前发黑，涕泪横流！他感觉自己仿佛被扔进了毒气罐！
扎克鲁和巴特尔同样被这突如其来的毒烟呛得剧烈咳嗽，眼泪直流，几乎无法呼吸！兽皮上昏迷的阿古拉也被刺激得身体一阵痉挛！
然而，这致命的浓烟，却成了他们唯一的救命稻草！
石洞内瞬间被滚滚黄烟彻底吞没！昏黄的油灯光被遮蔽得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光晕！洞口藤蔓缝隙透进来的火光和人影，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汹涌喷出的浓烟完全遮挡！
“咳咳…什么鬼东西？！”
“好臭！是毒烟！”
“小心！后退！后退！”
石洞外，正准备掀开藤蔓搜查的匈奴兵猝不及防，被汹涌喷出的浓烈黄烟劈头盖脸地糊了个正着！刺鼻辛辣的气味瞬间让他们剧烈咳嗽起来，眼睛被熏得刺痛流泪！突如其来的毒烟和黑暗中未知的危险，让这些凶悍的骑兵也本能地产生了慌乱！火把的光线在浓烟中变得扭曲模糊，根本无法看清洞内情况！
“妈的！里面在搞什么鬼？！”领头的匈奴小头目一边捂着口鼻后退，一边气急败坏地怒吼，“放箭！给老子往里面射！管他是什么东西，先射死再说！”
混乱中，命令被迅速执行！几支带着凄厉破空声的狼牙箭，穿透翻滚的黄烟，狠狠钉在石洞内的岩壁上，溅起点点火星！有一支甚至擦着李铮的耳边飞过，带起的劲风刮得他脸颊生疼！
李铮死死趴伏在冰冷的洞壁下，将身体蜷缩到最小，用破烂的袖子死死捂住口鼻，强忍着肺部撕裂般的灼痛和剧烈的咳嗽欲望。浓烟遮蔽了视线，也暂时阻挡了箭矢的精准射击。但这只是权宜之计！一旦烟雾散去，或者外面的骑兵失去耐心直接冲进来…
他焦急的目光投向扎克鲁的方向。浓烟中，只能看到老牧奴佝偻的身影同样紧贴着洞壁，剧烈地咳嗽着。巴特尔小小的身体蜷缩在阿古拉身边，努力用破布捂住自己和阿妈的口鼻。
必须趁乱转移！但往哪里转移？这石洞只有一个出口！外面全是骑兵！
就在李铮心急如焚之际，一只枯瘦却异常有力的手，猛地抓住了他的胳膊！是扎克鲁！老牧奴浑浊的眼睛在浓烟中闪烁着幽光，他对着李铮急促地做了几个手势，然后指向石洞最深处、靠近冰冷山壁的一个角落！
那里？！李铮顺着方向看去，只有冰冷的、布满苔藓和水渍的岩石！难道…有暗道？！
扎克鲁不再解释，他松开李铮，猛地扑向那个角落！枯瘦的手指在冰冷湿滑的岩石缝隙间飞快地摸索着！动作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熟悉！李铮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这时，洞外的骚动似乎平息了一些，匈奴兵的咳嗽声渐弱，显然在适应毒烟或寻找对策。那小头目的怒吼再次传来：“烟散了！给老子冲进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时间不多了！
“咔哒…轰隆…”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机括转动的脆响，在浓烟和咳嗽声中几乎微不可闻！但李铮却清晰地看到，扎克鲁摸索的那片冰冷岩壁下方，一块看似浑然一体的、长满苔藓的岩石，竟然无声地向内滑开了一道仅容一人匍匐通过的、黑漆漆的缝隙！一股更加阴冷、带着土腥和霉味的气息从缝隙中涌出！
暗道！真的有暗道！
李铮眼中瞬间爆发出绝处逢生的光芒！
“快！”扎克鲁嘶哑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促！他率先如同灵蛇般，毫不犹豫地钻进了那道狭窄漆黑的缝隙！
李铮没有丝毫犹豫！他猛地扑到兽皮旁，一把将还在昏迷中、但气息相对平稳的阿古拉背了起来！女人很轻，但左肩焦黑的伤口触目惊心。他顾不上许多，对着蜷缩在一旁、惊恐瞪大眼睛的巴特尔低吼：“跟上！快！”
巴特尔如同受惊的小鹿，立刻手脚并用地爬向那道缝隙。李铮背着阿古拉，紧随其后，艰难地匍匐着钻进狭窄、冰冷、散发着霉味的暗道入口！
就在他身体完全没入黑暗的瞬间——
“冲进去！”洞口外传来匈奴兵凶狠的吼声！藤蔓被粗暴地撕开！火把的光芒和几个凶神恶煞的身影猛地冲进了浓烟尚未散尽的石洞！
冰冷！潮湿！黑暗！
狭窄的暗道如同巨兽的食道，仅容一人勉强匍匐通行。粗糙的岩石摩擦着李铮的皮肤，冰冷的地气透过单薄的破袄直透骨髓。背上阿古拉微弱的呼吸喷在他的脖颈，每一次都带着灼热的气息，提醒着他生命的脆弱。
身后，石洞方向传来的匈奴兵惊怒交加的吼叫、翻找东西的碰撞声，如同死神的脚步，紧紧追随着他们！
“人呢？！刚才还在放毒烟！”
“搜！一定藏在哪了！”
“这洞就这么大！难道飞了不成？”
李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暗道入口虽然隐蔽，但如果被仔细搜查，未必不会被发现！他只能拼命往前爬！黑暗如同浓墨，吞噬了一切方向感，只有前方扎克鲁那如同幽灵般移动的、极其轻微的摩擦声指引着方向。
暗道并非直线，而是蜿蜒曲折，时宽时窄。冰冷的岩壁不断滴落着水珠，地面湿滑泥泞。李铮背着一个人，行动极其艰难，膝盖和手肘早已被尖锐的石头磨破，火辣辣地疼。但他不敢停，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巴特尔小小的身影紧紧跟在扎克鲁后面，压抑着恐惧的喘息声在死寂的暗道里格外清晰。
不知爬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却如同几个世纪般漫长。身后的嘈杂声渐渐微弱下去，似乎搜查的士兵并未发现那个极其隐蔽的入口。但李铮丝毫不敢放松。
突然，前方的扎克鲁停了下来。黑暗中，传来他极其轻微、如同耳语般的匈奴语：“到了。”
李铮喘着粗气，停了下来。他轻轻放下背上的阿古拉，让她靠坐在冰冷的岩壁旁。黑暗中，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和三人压抑的喘息。
一阵极其轻微的摩擦声响起。接着，一点微弱的火光，在扎克鲁手中亮了起来。是他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微弱的光芒驱散了咫尺的黑暗，照亮了眼前的情景。
这里似乎是暗道的尽头，一个稍微宽敞一点的天然岩穴。空气依旧冰冷潮湿，但比暗道里好了许多。岩穴一角堆着一些干草和一个破旧的皮水囊，显然是扎克鲁提前准备的藏身点。
扎克鲁将火折子小心地放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了他枯槁而凝重的脸。他没有看李铮，而是第一时间扑到阿古拉身边，枯瘦的手指再次搭上她的脉搏，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担忧。
李铮也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他借着微弱的光线，看向阿古拉。女人依旧昏迷着，但蜡黄的脸上那病态的潮红似乎又褪去了一些，呼吸虽然微弱，却还算平稳。左肩焦黑的伤口在火光下显得更加狰狞，但不再有脓血渗出，只有边缘有些微的血迹。
暂时安全了…但危机远未解除。阿史那的骑兵还在外面搜寻。这处藏身点能躲多久？阿古拉的伤势需要后续处理，否则随时可能再次恶化。
就在这时，一直昏迷的阿古拉，在火光的刺激下，睫毛剧烈地颤动起来。她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浑浊的眼珠在昏黄的光线下缓缓转动，充满了迷茫、痛苦和一种深沉的虚弱。她的目光先是毫无焦距地落在岩穴冰冷的顶壁上，接着，极其缓慢地、艰难地移动着，扫过旁边一脸担忧的扎克鲁，扫过蜷缩在角落、小脸惨白的巴特尔…
最终，她的目光，落在了瘫坐在对面、脸上还残留着脓血污痕、眼神疲惫却异常清亮的李铮身上。
四目相对。
阿古拉那干裂的嘴唇极其微弱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她的眼神极其复杂，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虚弱、深切的痛苦，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审视般的探究。
她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了李铮因为匍匐爬行而微微敞开、露出里面破烂内衬的胸口。那里，紧贴着皮肉，半块淡青色的残玉，在昏黄的火光下，若隐若现地折射出温润而脆弱的光芒。
阿古拉浑浊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看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也最令人恐惧的东西！她蜡黄的脸上瞬间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击中，猛地一震！
“呃…！”她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而惊恐的嘶鸣！枯瘦的手指猛地抬起，颤抖着，死死指向李铮的胸口！干裂的嘴唇疯狂地开合着，却因为极致的震惊和虚弱，只能发出破碎而嘶哑的音节：
“…玉…云…云纹…青…青鸾…眼…怎么…会在你…身上？！你…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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