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别带着首功扬鞭北上,将染血的狼头金刀与同族俘虏留给了李铮。腰腹贯穿伤每一次迈步都渗出温热血迹,他紧握象征权柄的金刀,在匈奴士兵敬畏又审视的目光中挺直脊梁。
当俘虏群中老妇刻骨仇恨的视线灼穿灵魂时,李铮终于明白:所谓“天狼神将”的荣耀之路,注定要用无数汉家孤魂的血肉铺就。
朔风如刀,卷起地面焦黑的灰烬和残雪,在原野上打着凄厉的旋儿。铅灰色的天穹沉重地压着,几面沾满烟尘的金狼旗在队伍前方和两侧猎猎翻卷,像几滴永不凝固的污血,涂抹在灰暗的天地尽头,固执地指向北方——单于庭的方向。
李铮拄着那柄狼头金刀,一步,一步,走在俘虏队伍侧后方的位置。腰腹间那道被哲别亲卫草草处理的贯穿伤,随着每一次脚步的落下,都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如同有无数烧红的铁钩在里面反复搅动。温热的液体持续不断地从布条下渗出,浸透了内里的狼皮大氅,留下粘腻冰冷的触感,紧贴着皮肤,每一次寒风吹过,都带来刺骨的寒意。冷汗早已浸透了他的额发,顺着鬓角滑下,在下颌处汇聚,滴落在胸前冰冷的铁甲片上,瞬间凝结成细小的冰晶。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唯有一双深陷的眼窝里,目光死死钉在远方那飘动的金狼旗上,空洞,冰冷,仿佛两口干涸的枯井,映不出任何光亮。
“走!快走!”粗暴的呵斥声夹杂着皮鞭炸响的脆音,在队伍中此起彼伏。押送的匈奴士兵驱赶着牲畜和板车,更凶戾地催促着那些麻木前行的俘虏。队伍的核心,那不足百人的汉人妇孺老弱,在凛冽的寒风和鞭影的威慑下,如同被驱赶的羊群,机械地挪动着脚步。死寂笼罩着他们,只有牙齿因寒冷和恐惧而发出的咯咯打颤声,在风中细碎地传递,更添几分绝望。
巴图像一头沉默的巨熊,走在队伍的最前方,负责开路的十夫长不时向他汇报着什么,他只是用短促的咆哮回应,声音嘶哑而暴躁。他宽阔的后背挺得笔直,皮甲上凝固的暗红血块随着步伐微微起伏,像一块移动的、未曾愈合的伤疤。自出发以来,他再未回头看过李铮一眼,那是一种刻意到近乎决绝的回避。
队伍缓慢而沉重地行进在荒芜的原野上。被烧毁的村庄废墟早已被抛在身后地平线之下,目之所及,只有一片肃杀的枯黄与灰白。单调的风声,车轮碾压冻土的吱嘎声,牲畜粗重的喘息和士兵粗野的喝骂,构成了一支绝望的送葬曲。
李铮的全部意志都集中在对抗身体的痛苦和维持脚步的平衡上。每一步踏出,脚掌落地的震动都清晰地传递到腰腹的伤口,引发一阵尖锐的抽搐。他紧咬着牙关,口腔里弥漫开浓重的铁锈味,不知是咬破了内颊,还是喉头翻涌上来的血气。那柄狼头金刀成了他唯一的支柱,冰冷的刀柄被掌心滚烫的汗水浸湿,又迅速被寒风吹得冰凉刺骨。刀首上那两点墨绿色的狼眼宝石,在血污的覆盖下,依旧幽幽地闪烁着,如同活物般,冷冷地注视着他每一步的挣扎。刀身上的血污已经干涸发黑,散发出若有若无的腥气,缠绕着他,挥之不去。
“大人……喝……喝口水吧……”苏合的声音带着哭腔,颤抖着递过一个粗糙的皮囊。他紧紧跟在李铮斜后方,小小的身体在寒风中瑟缩着,脸上满是冻出的青紫和未干的泪痕,那双大眼睛里盛满了恐惧和对李铮伤势的担忧。
李铮没有看水囊,只是几不可察地摇了一下头。他现在连吞咽的力气都仿佛被抽干了,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他所有的感官都被那无休止的剧痛占据,视线开始有些模糊,远处的金狼旗在铅灰色的背景下晃动出重影。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一旦倒下,哲别留下的这面旗就彻底倒了,周围那些士兵眼中闪烁的审视和蠢蠢欲动会立刻化为实质的獠牙,将这队伍连同他自己撕得粉碎。哲别需要他活着,活着走到单于庭,成为他“天狼”功勋的一部分。他只能活着。
“看好……那孩子……”李铮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几乎听不见声音,目光扫过俘虏队伍中一个被老妇人死死搂在怀里、冻得脸色发青的小女孩。苏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用力地点了点头,下意识地往俘虏队伍那边靠近了些。
就在这时,队伍前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负责开路探路的一个匈奴游骑策马狂奔回来,对着巴图大声禀报着什么,语气急促。巴图猛地勒住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嘶鸣。他粗壮的胳膊一挥,指向队伍侧前方一片枯黄低矮的灌木丛生的洼地,厉声咆哮起来。
“停!都停下!左翼警戒!右翼护住牲畜!有狼群!”
“狼群”两个字如同冰水浇头,瞬间让疲惫的队伍炸开了锅!匈奴士兵们反应极快,训练有素地呼喝着,迅速收缩队形。押车的奴隶兵手忙脚乱地试图将板车围拢,形成简陋的屏障。负责看管俘虏的士兵则更加粗暴地挥舞皮鞭,将那些茫然无措的妇孺老弱驱赶着向队伍中心靠拢,惊恐的哭喊声终于压抑不住地爆发出来。
李铮的瞳孔骤然收缩,强忍着眩晕凝神望去。那片低洼的灌木丛深处,十几对幽绿的光点在昏暗中亮起,如同飘忽的鬼火,死死锁定着这支移动的队伍。饥饿的低嚎声随风传来,带着一种磨砺骨头的残忍寒意。风中的腥膻气陡然加重了。
是狼!而且是一群被血腥味和食物(牲畜和俘虏)吸引而来的草原狼!在这寒冬时节,饥饿让它们比平时更加凶残百倍!
“结阵!弓箭手!”巴图的咆哮如同炸雷,瞬间压过了混乱,“瞄准那些绿眼睛!畜生敢靠近就给我射穿它们的眼珠子!”他猛地摘下背上的长弓,动作快如闪电,一支粗长的狼牙箭已然搭上弓弦,弓臂被他的巨力瞬间拉成满月,箭头在灰暗的光线下闪烁着致命的寒光,稳稳指向狼群潜伏的方向。
队伍里的弓箭手也纷纷摘下弓,箭簇指向那片危险的灌木丛。牲畜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不安地躁动着,发出惊恐的嘶鸣。俘虏们更是吓得魂飞魄散,紧紧挤作一团,几个孩子吓得放声大哭,又被大人死死捂住嘴巴。
狼群显然被这突然的停顿和弓箭的威慑所激怒,幽绿的光点开始快速移动,如同鬼魅般在枯黄的灌木丛中穿梭,试图寻找队伍的破绽。它们很有耐心,如同最老练的猎手,围着这个庞大的“猎物”缓缓游弋,低沉的咆哮声此起彼伏,形成一种无形的压力,折磨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巴图的目光如同鹰隼,紧紧锁住狼群游走的轨迹,手臂稳如磐石,弓弦紧绷。他全身肌肉虬结,如同蓄势待发的猛虎,只等一个最佳的时机。周围的弓箭手也屏住呼吸,手指紧扣弓弦。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僵持中一点点流逝。寒风卷过原野,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突然,右翼边缘靠近俘虏群的地方,一个负责警戒的年轻匈奴士兵似乎太过紧张,脚下被冻硬的土块绊了一下,身体一个趔趄,手中的长矛下意识地向前戳出,矛尖划破了空气!
就是这一瞬间的破绽!
“嗷呜——!”
一声凄厉凶暴的狼嚎撕裂了凝滞的空气!灌木丛中,一道灰黄色的影子如同离弦之箭,猛地窜出!它的目标并非那个士兵,而是士兵身后、俘虏群边缘一个因恐惧而稍稍脱离了大人怀抱的小男孩!那孩子不过五六岁年纪,早已吓得呆立当场,小脸煞白,连哭都忘了。
灰狼的速度快得惊人,枯草被它强劲的四肢踏得飞溅,腥风扑面而来!它张开的巨口里,獠牙森白,喉咙深处滚动着贪婪的低吼,直扑那孩子细嫩的脖颈!
“啊——!”孩子母亲的尖叫声凄厉得变了调。
负责右翼警戒的士兵们这才反应过来,但已经慢了半拍!弓箭手更是投鼠忌器,怕误伤孩子和附近的俘虏!
巴图的箭就在弦上,但灰狼扑击的轨迹和孩子的位置几乎重叠,角度极其刁钻!以他的箭术,也没有十足把握在那畜生咬断孩子喉咙前将它射杀,而不伤及孩子!他眼中闪过一丝暴怒和一丝极其短暂的犹豫,那满月的弓弦微微震颤了一下。
电光石火之间!
就在那狼吻即将触及孩子细弱脖颈的刹那——
一道更锐利的破空声骤然响起!
“嗖——!”
声音短促、尖利,带着一种决绝的穿透力!它并非来自巴图的方向,而是来自队伍稍后,俘虏群侧翼的位置!
一道乌黑的流光,快得超越了人眼的捕捉极限,如同黑夜中一闪而逝的雷霆!它精准地、冷酷地,撕裂了那短暂的死亡距离,在灰狼的獠牙距离孩子皮肤仅剩半尺之遥时,狠狠地钉了进去!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没有射向庞大的身躯,没有射向柔软的腰腹。那支箭,如同长了眼睛的毒蛇,无比精准地、狠狠地贯入了灰狼那闪烁着残忍绿光的右眼!箭簇深深没入,直贯脑髓!
“嗷——呜!”
灰狼扑击的动作戛然而止!它发出了一声短促到极点、混合着剧痛和难以置信的惨嚎,巨大的冲势被硬生生扼住,庞大的身躯像被无形的巨锤砸中,猛地向侧面翻滚出去,重重地摔在冻土上,四肢剧烈地抽搐了几下,便彻底不动了。那支箭的箭羽犹自在那血肉模糊的眼窝外微微颤动,乌黑的箭杆在灰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目。
死寂!
整个原野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寒风还在呜咽。
所有人的目光,无论是惊恐的俘虏、紧张的士兵,还是暴怒中的巴图,全都瞬间凝固,然后齐刷刷地转向了箭矢射来的方向。
李铮依旧拄着那柄狼头金刀站在原地,腰背挺得笔直,仿佛从未动过。只有他微微急促的呼吸,和额角新冒出的、汇成小溪般流淌下来的冷汗,暴露了刚才那惊世一箭的代价。他的左手还保持着引弓的姿势,那张原本属于哲别亲卫的骑弓(比普通匈奴弓更短小但张力更强)的弓弦犹自在空气中发出细微的嗡鸣。而他的右手,则死死地按在腰腹的伤口上,指缝间,新鲜的、刺目的猩红正迅速渗出,染红了他按在上面的狼皮大氅边缘,一滴,一滴,沉重地砸在脚下的冻土上,如同小小的血花绽开。
剧痛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的神经,视野边缘开始发黑。但他握着弓的左臂,却稳得如同焊在铁砧上,纹丝不动。那张苍白失血的脸庞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近乎凝固的冰冷。唯有那双深陷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刚才箭矢离弦的瞬间剧烈地燃烧了一下,随即又被更深的死寂所淹没。
巴图缓缓放下了他那张拉满的长弓。弓弦松弛下来。他那张粗犷的脸上,表情极其复杂地扭曲着。惊愕、难以置信、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最终都被一种更深沉、更灼人的怒火所覆盖。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从地上那具狼尸上插着的、还在微微颤动的箭矢,缓缓移开,最后死死地钉在了李铮的脸上,钉在了他腰间那片刺目扩大的殷红上。那目光,锐利得如同他手中的箭簇,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质问和一种被背叛般的愤怒。
俘虏群中,那个被救下的小男孩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进同样瘫软在地的母亲怀里。那母亲紧紧抱着孩子,惊魂未定地望向李铮,眼神里依旧是根深蒂固的恐惧,但似乎也多了一丝茫然和难以理解的震撼。
短暂的死寂被打破。匈奴士兵们反应过来,爆发出几声带着敬畏和后怕的呼喝。
“好箭法!”
“是乌维大人!”
“天狼神射!”
但更多的士兵,则是看着李铮腰间那片不断扩大的血迹,眼神闪烁不定,敬畏中掺杂了更多复杂难明的情绪。
李铮没有理会任何声音,也没有看巴图那灼人的目光。他缓缓垂下握着弓的左臂,动作极其缓慢,仿佛每一个关节都在发出痛苦的呻吟。他重新将全身的重量压在那柄狼头金刀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再次泛出青白。腰间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的意志。他微微喘息着,目光越过骚动的队伍,再次投向北方。
那几面金狼旗,依旧在寒风中不屈地招展。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沙哑,如同枯枝摩擦般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李铮身后不远处响起,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风声和嘈杂:
“那支箭……带着汉地的风,却沾着狼血……”老萨满不知何时骑着那匹瘦马,幽灵般地靠近了李铮。他那身缀满骨片和羽毛的破旧萨满袍在风中微微飘荡,深陷的眼窝里,浑浊的目光落在李铮手中那张还在嗡鸣的骑弓上,又缓缓移向他腰间不断滴落的鲜血,最后定格在他苍白的脸上。
“孩子,你的血……在为谁而流?”老萨满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悲悯和神秘,“是染红金狼旗的荣耀?还是……祭奠那些消散在风里的孤魂?”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浑浊的眼睛,深邃得如同古井,仿佛能穿透李铮那层冰冷的伪装,直视他灵魂深处那无法愈合的裂痕。
寒风卷过,带着老萨满身上浓郁的草药和烟火混合的古怪气味,扑在李铮脸上。腰间的伤口在刚才引弓的剧烈牵动下,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温热的血液似乎流得更快了。李铮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猛地攥紧了金刀刀柄,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吱声,那冰冷的触感如同最后的锚点,将他钉在这片血腥的土地上。
他依旧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只是那双死死盯着北方金狼旗的、空洞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剧烈地翻涌了一下,如同冰层下的暗流,最终却归于一片更深的、死寂的墨黑。那墨黑深处,映不出金狼旗的狰狞,映不出老萨满浑浊的视线,只有无尽的铅灰和那支深深钉入狼眼的、孤独的箭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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