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铜炉中檀香袅袅，青烟如缕缠绕着鎏金博山炉的层峦纹饰。司马炎指尖划过明黄色绢帛，玉镇纸压着的答卷在案上泛着微光，每一道朱砂批痕都在烛火下流转着温润光泽。他逐字逐句读着，玄色衣袖拂过案几时带起细微的窸窣声响，惊得檐角铜铃在穿堂风里轻轻晃动，铃舌碰撞声如碎玉落盘。当目光落在 “劝农桑以固国本，轻徭役以安民心” 的策论时，帝王按在案上的手指骤然收紧，翡翠扳指硌得掌心生疼，指节泛起青白 —— 这分明是处置冀州蝗灾的务实之策，哪里像那个连稻麦都难辨的太子手笔？案头砚台里未干的墨汁还凝着半片冰碴，倒让人想起三日前太子宫宴上，司马衷将南方进贡的荔枝核埋进土里，憨笑着说要种出 “千树红妆” 的荒唐模样。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斜斜切进殿内，在司马炎玄色朝服上投下菱形光影，织金蟒纹在光斑中若隐若现。他忽然想起三年前暮春的华林园，曲水流觞的宴席上，司马衷望着池塘里的青蛙痴痴发问 “此为官蛙私蛙”，那时自己拂袖而去时震落的玉坠，至今还躺在太液池底。喉头泛起的轻笑惊飞了窗台上啄食米粟的麻雀，卷末 “臣衷顿首” 四字写得筋骨毕现，笔锋里藏着卫瓘太傅特有的折笔韵味，与平日里歪扭如虫豸的字迹判若两人。可这通篇对答如流的条陈，从铨选官吏的九班考课之法到漕运粮秣的转输之策，甚至连司隶校尉所辖七郡的垦田亩数都列得清清楚楚，无不一针见血。案几上的漏壶正滴下最后一格夜漏，守值的黄门侍郎捧着新茶进来时，正看见帝王用金镶玉镇纸反复碾过 “裁汰冗官” 四字，紫檀木镇纸与绢帛摩擦出沙沙轻响。
金銮殿上的鎏金铜鹤香炉正吞吐着青烟，炉盖镂空处露出的香灰积了半寸厚。司马炎将答卷重重拍在御案上，玉冠上十二串冕旒随之剧烈晃动，青玉珠串碰撞出泠泠声响。“传朕口谕！” 他的声音撞在九尺高的朱漆柱上，在空旷殿宇中荡起回声，惊起梁间栖息的灰雀扑棱棱掠过藻井。“宣太子东宫属官即刻上殿！” 当须发皆白的尚书令卫瓘捧着答卷凑近时，苍老的手指在 “省奢靡以养风化” 处微微颤抖，浑浊的眼珠在眼眶里转了两转，眼角皱纹里凝着的宿泪竟在烛火下闪了闪，最终只是低叹：“陛下圣明，太子仁德……” 阶下侍立的中书令张华瞥见卫瓘广袖中滑落的半片笺纸，墨痕里隐约可见 “恐非太子亲笔” 的字样，却在卫瓘迅速踩住纸角时化作一声干咳。
阶下群臣如林的朝笏齐齐晃动，象牙与竹制的笏板在晨光中泛着不同的光泽。散骑常侍傅咸捏着象牙笏板的指节泛白，昨夜里他还在书房与门生痛陈 “陛下若以愚继贤，恐致社稷倾危”，指甲在楠木书案上刻出三道白痕。此刻却见太傅杨骏已撩起朱红朝服跪倒在地，玉带銙在青砖上撞出脆响：“吾皇万岁！太子殿下天纵英才，此等经世策论真乃社稷之福！” 他身后的弘农杨氏子弟们轰然应和，朝笏叩地声如骤雨落阶。殿外突然响起内侍尖利的唱喏声，“奉 —— 天 —— 承 —— 运 —— 皇 —— 帝 —— 诏 —— 曰 ——” 尾音拖得悠长，惊得檐角铁马叮咚作响。司马炎扶着龙椅扶手起身时，腰间玉带钩与佩刀环碰撞出清越的声响，十二章纹的冕服拖过金砖地面，在身后留下一道暗金色的涟漪。他望着丹陛下俯首帖耳的臣工，忽然觉得檐角那轮烈日都不及手中这份答卷耀眼，唯有尚书台角落，老臣刘毅望着御座旁那方空置的谏官席位，喉间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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