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亭的风愈发凄冷,卷着枯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那夹杂在风中的戏曲唱腔越来越清晰,字字句句,泣血锥心:
“……早知道,离别苦,倒不如,莫相识……”
“……一声去也,魂飞魄散,泪似湘江水……”
哀婉的唱词如同无形的触手,撩拨着每个人心中最深的痛楚。刚刚勉强稳定下来的幻象,在这离歌的催化下,再次变得凝实而极具诱惑力,并且……开始了新的变化。
叶倾雪的幻象不再仅仅是哀怨,她开始轻声诉说,声音直接传入叶知秋的心底:
“知秋,你总是这样……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着那些冰冷的资料……姐姐知道你在找我,可是……你快乐吗?”
“还记得你高一那年冬天,发高烧住院,床头总是莫名其妙多了一盒你最喜欢的薄荷糖……你知道是谁放的吗?”
“还有那次,你被几个高年级的堵在图书馆后巷,是不是很快就有人‘恰好’经过吓跑了他们?”
“那个总是坐在图书馆最角落、好像永远在睡觉,却每次你找不到的资料都会神奇地出现在常用书架上的家伙……你真的,从来没有注意过吗?”
叶知秋如遭雷击,猛地抬头看向“姐姐”的幻象,清冷的眼眸中充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这些琐碎的、被她忽略或者归于巧合的细节,此刻被“姐姐”以这样一种方式点破,如同在她心湖中投下了一块巨石!
她下意识地,目光转向了靠在亭柱上、脸色苍白、正竭力对抗左臂煞气与自身幻象残影的林辰!
是他?
那个看起来总是没个正形、说着烂话、仿佛对什么都不在乎的林辰?
那个在深渊降临前,与她同班三年却几乎没说过几句话的……陌生人?
高一冬天的薄荷糖……图书馆后巷的解围……那些总是及时出现的冷门资料……
如果这些都是他……
叶知秋的心乱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复杂的情绪在她心中翻涌,混杂着惊讶、困惑,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悸动。
而与此同时,林辰面临的幻境也在升级。
那离去的“父亲”背影消散后,出现的并非新的幻象,而是一面巨大的、悬浮在他面前的、水波荡漾的“心镜”。
镜中映照出的,不是他此刻苍白痛苦的脸,而是……叶知秋的身影。
是现实中的叶知秋,穿着校服,坐在图书馆窗边安静看书的样子;是她蹙眉思索时,无意识转动笔杆的侧影;是她在运动会上,作为学生代表发言时清冷而自信的模样……无数个片段,如同走马灯般在镜中流转。
每一个片段,都对应着林辰记忆中,那三年里他偷偷注视着她的瞬间。
镜中的画面旁白,是林辰内心深处从未宣之于口的独白,被这“爱别离”的规则无情地抽取、放大、公之于众:
画面:叶知秋在图书馆查找资料,眉头紧锁。
独白:啧,又是那本《异常现象编年史》……放在A区第三排了,这么冷门,难怪她找不到。
画面:叶知秋被几个不怀好意的高年级学生堵在巷口。
独白:妈的,找死!得想个办法……有了,去找教导主任,就说看见他们抽烟。
画面:叶知秋感冒发烧,趴在课桌上。
独白:她好像喜欢薄荷糖……塞一盒在她抽屉里吧,应该不会被发现。
画面:叶知秋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在国旗下讲话。
独白:……真好看。就是……离得太远了。
……
这一幅幅画面,一句句独白,如同最锋利的刀刃,剖开了林辰那层用烂话和玩世不恭构筑起来的外壳,将他内心深处那份隐秘的、长达三年的注视与默默付出,血淋淋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尤其是,暴露在叶知秋的面前!
“不……停下!”林辰低吼着,试图挥散那面心镜,但左臂的煞气却与镜中流露出的、属于他自身的纯粹情感产生了剧烈的冲突。煞气厌恶这种“软弱”的情感,而他的本能却在抗拒这份隐私的被窥视。这种内外交困的痛苦,让他几乎窒息,左臂的灰败色泽剧烈波动,仿佛有黑血要渗透出来!
叶知秋彻底愣住了。
她看着那面心镜中流转的画面,听着那熟悉又陌生的、属于林辰的内心独白,每一个字都像鼓点敲在她的心上。原来……那些她曾以为的巧合,那些细微的、未曾在意过的关怀,背后都藏着一个人长达三年的默默注视。
她想起深渊降临后,林辰一次次看似鲁莽却总能切中要害的直觉,一次次在危机关头挡在她身前,那玩世不恭下的担当与敏锐……这一切,似乎都有了更深的溯源。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不是简单的感动,更像是一种……重新认识。她看着那个在幻境与煞气双重折磨下痛苦不堪的少年,眼神变得无比复杂。
“辰哥……”王胖子也看到了那心镜,张大了嘴巴,一脸震撼。他这才明白,辰哥平时对叶姐的吐槽和偶尔的维护,底下藏着这么深的水。
陈国栋和周教授等人虽然也在对抗自身的幻境,但林辰心镜中展现的内容太过惊人,让他们也为之侧目。
小芸隐藏在阴影中,看着林辰和叶知秋之间涌动的暗流,眼神闪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窥见真心,裂痕已生】
【执念交融,幻境叠加】
冰冷的宣告带着一种恶意的趣味响起。
仿佛是被林辰和叶知秋之间这突如其来的“真相”所刺激,整个长亭幻境开始发生诡异的交融!
叶知秋看到的“姐姐”幻象,其面容开始在林辰和叶倾雪之间模糊切换,声音也变得时而温柔时而带着林辰特有的调侃语调:“知秋,过来啊……怕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而林辰面前的心镜,画面也开始扭曲,镜中的叶知秋身影时而清晰,时而与他记忆中父亲离去的背影重叠,一种“害怕失去”的恐惧被放大到极致。
其他人的幻境也受到影响,变得光怪陆离,更加难以分辨真假。
孙女士看到“儿子”一边哭一边朝着危险的悬崖边跑去。
王胖子看到“父母”一边失望地摇头一边身影逐渐淡化消失。
陈国栋看到“老班长”浑身是血地质问他为什么没能抓住真凶。
混乱!极致的混乱!
情感的冲击、幻象的扭曲、规则的压迫,让所有人的精神防线都到了崩溃的边缘。
“稳住!都是假的!”陈国栋怒吼着,试图用声音唤醒众人,但他自己的眼睛也布满了血丝。
就在这最混乱的时刻,叶知秋却突然向前一步,不是走向那扭曲的“姐姐\/林辰”幻象,而是径直走到了林辰的面前,挡住了那面还在不断试图揭露他内心、加剧他痛苦的心镜。
她转过身,背对着那令人心烦意乱的心镜,面向林辰,清澈的目光直视着他因痛苦而有些扭曲的脸,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传入他耳中,也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林辰,看着我。”
林辰艰难地抬起头,对上她的视线。他从她眼中看到了震惊,看到了复杂,但唯独没有他预想中的怜悯、嘲笑或者疏离。那是一种……带着理解和决绝的平静。
“那些事,”叶知秋一字一句地说道,仿佛在陈述一个定理,“我知道了。”
没有道谢,没有追问,只是一句“我知道了”。但这简单的四个字,却像一道暖流,瞬间冲垮了林辰心中那因隐私暴露而筑起的壁垒,也奇异地稍稍安抚了他左臂那躁动不安的煞气。
她知道了。
她知道了他的秘密,他的注视,他那些微不足道的、笨拙的付出。
而她,没有推开他。
林辰怔住了,一时间,连左臂那蚀骨的疼痛似乎都减轻了几分。
叶知秋看着他,继续说了下去,语气依旧冷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所以,现在,收起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眼前的困境是真的,你的痛苦也是真的。但我们不能倒在这里。”
她伸出手,不是去触碰他那只不祥的左臂,而是悬停在他那只尚且完好的右手前方。
“要破解这‘爱别离’,靠沉溺于过去的幻影不行,靠逃避内心的恐惧也不行。”她的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最终回到林辰脸上,“我们必须一起,面对它,看穿它。”
看着叶知秋伸出的手,看着她眼中那清晰映出的、狼狈却真实的自己,林辰心中的翻涌渐渐平息。他扯了扯嘴角,想说什么烂话,却发现喉咙有些发紧。
最终,他没有去握那只手,而是将自己那只完好的右手,紧紧握成了拳头,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
一个字,重若千钧。
也就在这一刻,那面纠缠着林辰的“心镜”,以及叶知秋面前那扭曲的“姐姐”幻象,同时剧烈地波动起来,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力量的冲击,变得不再稳定。
他们之间那层横亘了三年的、名为“陌生人”的薄冰,在这一刻,于这诡异的长亭幻境中,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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