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八。
这四个字,像一道惊雷,在张勤的脑子里轰然炸响。
周围的说笑声,碗筷碰撞声,窗外零星的鞭炮声,都像潮水一样退去,变得模糊不清。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大哥林志那张带着兴奋和神秘的脸,和他压低声音说出的那句话。
一个新时代的序幕,就要被拉开了。
未来的几十年,像一幅波澜壮阔的画卷,在她眼前“哗啦”一下展开。
下海经商?
凭着她脑子里的东西,去深圳,去浦东,倒腾批文,炒股认购,当个时代的弄潮儿,挣下泼天的富贵,易如反掌。
可然后呢?
住上大房子,开上小汽车,成为人人羡慕的万元户、百万元户?
上辈子,她为了摆脱贫穷,已经把“挣钱”这两个字刻进了骨子里,卷成了一台没有感情的学习机器。这辈子,还要再来一次吗?
那股从心底里泛上来的厌倦,让她轻轻打了个哆嗦。
那……就继续读书,考个好大学,找份体面的工作,安安稳稳地躺平?
这个念头只冒出来一秒,就被她自己掐灭了。
她忘不了杨志超他们三个老师,为了把她这棵苗子往上拔,熬红的眼睛和日渐稀疏的头发。
她也忘不了王和平那个老狐狸,拍着桌子冲她喊:“我的火箭,不能总是在地面上测试发动机!”
更忘不了,当初在张家庄,这个时代女性多么的卑微。
她这条命,这身本事,早就不是她一个人的了。
它承载了太多人的期望。
重活一回,如果只是为了自己活得舒坦,那跟咸鱼有什么区别?
她慢慢地,把那瓣橘子塞进嘴里。
酸甜的汁水在舌尖炸开,那股子混乱和迷茫,忽然就找到了方向。
她想起了沈敏。
那个在小黑板前,眼神清冷,下笔却如刀锋般锐利的女孩。
她也想起了周勇。
那个被一道题难住,能把自己关在屋里三天三夜,非要啃下来的犟种。
这个时代,有太多这样的人。
他们或许没有自己两世为人的见识,却有着最纯粹的热情和最坚韧的执着。
他们,才是这个国家未来的希望。
而自己,应该成为他们中的一员,甚至,要走在他们最前面。
用自己脑子里的知识,去攻克那些真正的难题,去填补那些还空白着的技术领域。
让王校长的火箭,真正飞上天。
让这个刚刚从沉睡中苏醒的巨龙,在未来的世界舞台上,挺直腰杆,发出自己的声音。
这条路,很难,很苦,可能一辈子都默默无闻。
可这,才是她张勤,应该走的路。
……
大年三十的晚上,外婆家的小院里飘着饺子的香气。
一家人围坐在桌边,桌上没有电视,只有一台老旧的收音机,正放着咿咿呀呀的戏曲。
气氛是前所未有的祥和温馨。
林伟挨了一顿打,又去张家庄“改造”了一个月,回来后像变了个人。
话少了,眼神里没了那股子浮躁,吃饭的时候,会主动给长辈夹菜,吃完饭,还抢着去刷碗。
大舅和大舅妈脸上的阴云总算散了,看着自家脱胎换骨的儿子,嘴上不说,眼里的欣慰藏都藏不住。
只有张勤,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小勤,想啥呢?”林文静最先发现了女儿的异样,“饺子不香了?”
张建军也凑过来:“是不是这几天玩累了?看你跟钱莉她们几个,天天不着家。”
张勤回过神,摇了摇头。
她放下手里的筷子,抬起头,目光在自己父母的脸上扫过。
爸爸张建军,眉宇间有了男人的担当和底气。妈妈林文静,自信又从容。
他们都还年轻,最好的年华才刚刚开始。
张勤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她自认为深思熟虑的决定。
“爸,妈。”
她一开口,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了过来。
“你们……要不要……再给我生个弟弟或者妹妹?”
外公外婆愣住了,小舅林文旗刚塞进嘴里的饺子,差点直接咽下去,呛得直咳嗽。
林文静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凝固。
“你这孩子,大过年的,胡说八道什么呢?”
张建军的脸立刻沉了下来,他放下酒杯。“谁跟你说什么了?是不是你爷奶那边又有人在你跟前嚼舌根了?”
他下意识地就觉得,是张家庄那些人又在作妖。
“不是。”张勤摇摇头,表情很认真,“是我自己想的。”
她看着父母不解又带着几分紧张的眼神,开始陈述自己的“规划”。
“我以后……可能不会经常在你们身边了。”
“我要去很远的地方念书,读完大学,可能还要读硕士,读博士。毕业了,要去研究所,要去实验室,那些地方,可能都在很远很远的城市,甚至不在国内。”
“我要做的事情,对国家很重要。可能一忙起来,几年都回不了一次家。”
她看着父母渐渐变化的脸色,继续说下去。
“我怕你们老了,身边连个端茶倒水的人都没有。现在你们还年轻,身体也好,咱们家现在条件也好起来了,再养一个孩子,完全没问题。”
“我不会觉得你们不疼我了,真的。我只是……不希望你们孤单。”
她以为自己这番话说得体贴又周到,堪称完美解决方案。
可她话音刚落——
“啪!”
一声脆响,林文静手中的筷子,竟被她生生捏断!
“张勤。”
林文静愤怒的看着张勤道“在你心里,你妈我是个什么人?是个离了孩子在跟前绕,就活不下去的老妈子吗?”
“我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工作,在单位里做出点成绩,所有人都高看我一眼!你现在让我辞了工作,回去给你生弟弟妹妹?再过一遍屎一把尿一把的日子?”
“我告诉你,不可能!”
张建军的反应更直接,他猛地站起身,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女儿。
“我们家!好不容易从张家庄那个泥坑里爬出来,靠的是谁?!靠的是你!靠的是我张建军有你这么一个争气得能上天摘星星的闺女!”
“我这辈子,最大的骄傲,就是你!你现在跟我说,让我再生一个?!”
他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酒杯震得翻倒,酒水洒了一片。
“我只要我闺女!什么狗屁儿子,什么传宗接代,我他妈都不稀罕!我只要你一个!”
“你是不是觉得,你走了,我和你妈俩就过不下去了?我们就非得身边有个孩子,才叫过日子?”
男人的眼眶红得吓人,那是一种被最亲近的人误解和刺伤的愤怒。
“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了?当成你的累赘?怕我们拖你后腿是不是?!”
最后一句质问,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张勤的心上。
她彻底懵了。
她看着情绪激动的父母,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想过他们会犹豫,会担心,会考虑现实问题,却从没想过,他们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她……好像说错了什么,而且错得离谱。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张勤有些无措。
林文静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直视着她的眼睛。
“傻孩子。你想飞,想飞多高,飞多远,我跟你爸,只会拼了命地在后面给你扇风,让你飞得更高,飞得更稳。”
“我们是你最坚实的后盾,不是拴着你脚脖子的那根绳子。你懂吗?”
张建军也走了过来,他伸出手想揉揉女儿的头发,手抬到一半,又重重落下,声音嘶哑。
“你只要记得,不管飞到哪儿,累了,就回家。”
“这个家,永远是你的窝。”
张勤的鼻子一酸,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砸了下来。
她错了。
她用上辈子那套功利、现实的思维,去揣度这辈子父母对她最纯粹、最毫无保留的爱。
就这样全家交心好好的谈了一天。
第三天初三的时候。
杨志超顶着一身寒气冲了进来,他一手叉着腰大口喘气,一手指着屋里,话都说不利索了。
“张……张勤!快!快收拾东西!”
全家人都吓了一跳,张建军一步上前,警惕地问:“杨老师,出什么事了?!”
杨志超的眼睛里燃烧着熊熊火焰,声音都在发颤。
“省里!省里来人了!”
“点名!要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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