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校长家的门,在身后轻轻关上。
张勤站在冬日午后的阳光里,冷风吹在脸上,她感觉不到。
那两座山,压在心口。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白气。
然后,她转过身,没有回家,一步一步,走向了车站。
绿皮火车上,拥挤又嘈杂。
张勤靠窗坐着,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荒芜田野。
她没看书,也没睡。
脑子里,全是王校长的话。
和解。
爬过去。
——————
两天后,701研究所。
张勤背着行李,出现在计算机中心门口。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看着她。
她眼窝底下,一片青黑。
“老大!”
“张总工!”
几个人围过来,想伸手,又都停在半空。
张勤对他们点了下头。
“我回来了。”
她的声音很小,几乎听不见。
目光扫过大厅,里面空洞洞的,什么情绪都没有。
她走到自己的工位,放下行李,脱下外套,开机。
动作流畅,没有一丝停顿。
赵砚川从硬件组的会议室里走出来,正好看到这一幕。
他皱起了眉。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换做以前,她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把所有组长叫去开会,把这半个多月的进度从头到尾听一遍。
可现在,她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坐着,看起了项目日志。
整个计算机中心,敲键盘的声音都轻了三分。
大家干活都小心翼翼,时不时偷偷瞟她一眼。
那个能把人气得跳脚的张总工,哑火了。
一个小时后。
软件组那边,吵了起来。
一个华大的学生和一个栋梁班的,为一个算法的实现路径争得面红耳赤。
“你这个递归太深了!会爆栈!”
“用迭代?代码谁看得懂!后期你来维护?”
争吵声越来越大,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看向那边。
然后,所有人的目光,又都下意识地移向张勤的工位。
等着她过去,一句话了结争端。
然而,张勤只是抬了下头,往争吵的方向看了一眼。
随即,她又低下了头,目光回到文档上。
赵砚川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最后,还是他走了过去,三言两语,给出了方案,平息了争端。
他处理完,回头看了一眼张勤。
她依旧坐在那,一动不动,眼睛死死盯着屏幕。
赵砚川心里有股不好的预感。
他转身,快步走向苏院士的办公室。
“苏院士。”
“砚川啊,怎么了?”苏院士正戴着老花镜研究图纸。
“张勤……她回来了。”
“我知道,听说了。”苏院士放下图纸,“状态还好吗?”
“不好。”赵砚川说得很直接,“很不好。”
他把刚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赵砚川继续说道,“她现在……会垮掉的。”
苏院士听完,沉默了。
他摘下眼镜,揉着眉心,长长叹了口气。
“砚川,你过来。”
苏院士把他拉到办公室的角落,压低了声音。
“这事,本来不能说。”
“我从某处情报站那边听说的……组织处有备案。”
苏院士的声音更低了。
“她这次回去,办了两场葬礼。”
赵砚川的身体猛地一震。
“她外公没了。”
“头七那天,她外婆……跟着一起走了。”
苏院士拍了拍赵砚川的肩膀。
“这丫头,一个星期,送走了两个最亲的人。”
“她不是哑火了,她是把所有的声音,都吞进肚子里了。”
赵砚川站在原地,半天没说出话来。
他走出苏院士的办公室,脚步有些沉。
大厅里,李昂正凑在赵亚男旁边,小声嘀咕。
“老大这是怎么了?跟变了个人似的,吓人。”
赵砚川走过去,什么也没说,就那么看着李昂。
李昂被他看得心里发毛。
“赵……赵老师,您这么看着我干嘛?”
赵砚川没回答,只是把苏院士刚才的话,用最低的声音,复述了一遍。
李昂脸上的嬉皮笑脸,一点一点消失了。
他当时以为,她只是难过。
他不知道,那份难过下面,是这样的痛。
“我……”李昂说不出话。
他红着眼,朝着张勤的工位就冲了过去。
“老大!”
张勤抬起头。
“那个……”李昂站在她面前,搓着手,语无伦次,“这周……这周轮到我休假……”
“我……我爷爷让我喊你回家吃饭!对!我哥也回来了!他做饭好吃!”
他急切地看着她。
张勤看着他,空洞的眼底,终于有了一点活人的温度。
她扯了扯嘴角,没笑出来。
“我才刚回来,活儿多。”她的声音很轻,但很温和,“以后吧。”
“等下次。”
说完,她又把目光,投向了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码。
李昂还想说什么,被旁边的赵亚男一把拉住了。
赵亚男对他摇了摇头。
————
接下来的三个月。
张勤成了一个机器人。
她不争论,不开会。
她只是做。
硬件组的逻辑设计卡住了,她拿过去,熬一个通宵,第二天早上,完整的优化方案就放在了赵砚川的桌上。
软件组的编译器效率上不去,她把自己关在机房三天,写了上万行汇编代码,把性能硬生生提升了百分之十五。
她不说一句话,只是把事情一件一件地做完。
整个项目组,在她这种沉默的疯狂下,进度快得不可思议。
但所有人都觉得压抑。
因为张勤,再也没笑过。
这天下午。
苏院士和赵砚川一左一右,站定在张勤的工位前,堵住了她的去路。
张勤抬起头。
“从今天开始,你休假。”苏院士盯着她说。
“我工作还没……”
“这是命令!”
苏院士一巴掌拍在桌上,桌上的铅笔都震得滚了下去。
他指着研究所的大门方向。
“你三个月没出过这扇门了!”
张勤看着苏院士,又看了看旁边的赵砚川。
赵砚川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眼神里是是对苏院士的赞同。
张勤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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