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盏里的异声
晨光熹微,薄如蝉翼,堪堪刺破云梦泽终年缭绕的氤氲水汽,落在青崖宗外门弟子聚居的“栖霞坪”上。空气里弥漫着清冽的草木气息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潮意。低阶弟子们早已在传功坪上列队肃立,鸦雀无声,目光却灼灼地投向坪前高台。那里,执事师兄正按着名册,分发今日修行所需的器物——盛放“蜃楼砂”的琉璃盏。
蜃楼砂,采集自云梦泽深处蜃气凝结之地,是青崖宗低阶弟子锤炼神魂、磨砺道心的基础资粮。将其置于特制的琉璃盏中,以自身微末灵力激发,便能牵引一丝蜃气入梦,于虚幻之境中体悟心境,打磨神识。虽是最低阶的辅助之物,对资源匮乏的外门弟子而言,每一次分发,都无异于一场小小的造化。
“王虎!”
“到!”
一名身材敦实的弟子快步上前,恭敬地双手接过执事递来的琉璃盏。那盏通体莹白,入手温润,盏内盛着半捧细碎如金沙、闪烁着柔和七彩光晕的砂砾。王虎脸上难掩喜色,小心翼翼地捧着退下。
“李芸!”
“到!”
一名女弟子上前,领到的琉璃盏透着淡淡的青碧色,盏身隐有水波般的纹路流转,同样盛放着金沙。
弟子们一个个上前,领到的琉璃盏虽形态各异,或圆或方,或素或纹,但盏身皆澄澈通透,内蕴的蜃楼砂更是流光溢彩,散发着令人心神宁静的微光。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期待和轻微的兴奋。
队列末尾,阿竹安静地站着。她身量不高,穿着洗得发白的青灰色外门弟子服,身形在队列里显得有些单薄。微垂的眼睫下,目光平静,只是放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她是半年前才入的外门,根骨平平,悟性也未见卓绝,在这天才云集、竞争激烈的青崖宗,如同溪流中一粒最不起眼的沙。每一次资源分发,对她而言,都意味着一次无声的衡量与定位。
“阿竹!”
执事师兄的声音响起,听不出什么情绪。
阿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那点微不可察的忐忑,快步上前,躬身行礼,伸出双手。
执事师兄的目光在她脸上短暂停留了一瞬,并未多言,从身旁一个稍显黯淡的木匣中取出一只琉璃盏,放在她手上。
入手冰凉。
阿竹微微一怔。这凉意,并非清晨空气的寒,而是一种沉甸甸的、仿佛从冰窖深处透出的阴冷,瞬间透过指尖,渗入骨髓。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这只琉璃盏,与之前分发的所有都不同。
盏身并非常见的莹白或青碧,而是一种极其幽深的墨蓝色,仿佛凝固了子夜最深沉的苍穹。盏壁厚实,却并不算十分澄澈,内里像是蒙着一层散不开的、灰蒙蒙的雾气,使得盏中盛放的蜃楼砂也失去了应有的七彩光晕,显得黯淡无光,如同被遗忘在角落里的陈年旧物。最令人心悸的是,在那墨蓝色的盏壁深处,靠近底部的某个角落,竟隐约透着一抹极其微弱、极其黯淡的……水光?
不,不是水光。
阿竹凝神细看,心头莫名一跳。那更像是一滴被强行封存、凝固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泪痕。
幽暗、冰冷、死寂,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气息,无声地蛰伏在这墨蓝色的琉璃深处。
执事师兄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此盏名‘沉渊’,收好,莫要损毁。” 言罢,便不再看她,扬声唤下一个名字。
阿竹默默退下,周遭弟子探究、好奇、甚至略带一丝幸灾乐祸的目光如同细针,扎在她身上。她将那只名为“沉渊”的冰冷琉璃盏紧紧贴在微凉的掌心,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暖热它,但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却固执地抗拒着。她甚至能感觉到,那盏壁深处那抹幽暗的“泪痕”,似乎随着她掌心的靠近,极其轻微地……闪烁了一下?
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感,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白日里,阿竹尝试着像其他弟子一样,向“沉渊”盏中注入自己那点微末的灵力。灵力如同泥牛入海,盏中的蜃楼砂毫无反应,那层灰蒙蒙的雾气依旧顽固地弥漫着,墨蓝色的盏身冰冷依旧,那点幽暗的水光也沉寂着。别说牵引蜃气入梦,连一丝微光都未能激起。努力了数次,除了灵力消耗带来的疲惫和指尖愈发清晰的寒意,一无所获。她只得放弃,将“沉渊”小心地置于自己简陋床铺的角落,用一块干净的粗布盖好,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莫名的阴冷和不安。
夜色,终于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浸透了栖霞坪。白日里弟子们修行、练剑的喧嚣彻底沉寂下去,只剩下山风拂过竹林的沙沙声,以及远处云梦泽传来的、若有若无的水波轻响。月光被厚重的云层遮挡,只吝啬地漏下几缕惨淡的清辉。
阿竹盘膝坐在自己那张硬邦邦的木板床上,五心向天,强迫自己进入入定状态。按照宗门最基础的《清心诀》法门,她努力调匀呼吸,试图将意识沉入一片空明。然而,白日里“沉渊”盏带来的阴冷感和那抹幽暗的“泪痕”,如同跗骨之蛆,总在她即将沉静下来时,悄然浮现心头,带来一阵细微的烦乱。
就在这烦乱与宁静的拉锯之间,时间悄然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月上中天,窗外竹影婆娑。栖霞坪彻底陷入一片死寂。
忽然——
一个极其微弱、极其细碎的声音,毫无征兆地穿透了夜的寂静,钻进了阿竹的耳膜。
呜……呜呜……
像是什么东西被捂住了口鼻,在极其压抑地、断断续续地抽噎。声音细若游丝,时断时续,仿佛随时会消散在夜风中。
阿竹的呼吸骤然一窒,长长的眼睫颤动了一下,强行稳住的心神瞬间被打乱。她以为是夜风穿过窗棂缝隙的呜咽,或是隔壁弟子梦魇的呓语。她努力忽略,重新集中精神。
呜……呜……娘……娘亲……
这一次,声音似乎清晰了一丝。那压抑的抽泣声中,夹杂着破碎的、带着无尽委屈和恐惧的呼唤。
像极了一个迷路的孩子,在漆黑冰冷的夜里,绝望地寻找着母亲。
一股寒意,并非来自体表,而是从心底最深处猛地窜起,瞬间席卷四肢百骸!阿竹猛地睁开眼!
黑暗的陋室内,只有窗外透进的惨淡月光勾勒出桌椅模糊的轮廓。那细碎的呜咽声,并非来自窗外,也非来自隔壁!
它的源头……就在这斗室之内!就在她的床边!
阿竹的目光,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悸,死死地投向床铺的角落——那块覆盖着“沉渊”琉璃盏的粗布!
声音,正是从那粗布之下,幽幽地、断断续续地传来!
呜……呜呜……冷……好冷……怕……
孩童般的呜咽清晰可辨,每一个破碎的音节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深入骨髓的恐惧,敲打在阿竹紧绷的神经上。这绝不是风声!更非幻听!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单薄的寝衣贴在皮肤上,带来一片冰凉。这琉璃盏里……封着东西?一个……会哭的……“东西”?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耳朵却不受控制地捕捉着那来自粗布之下的、越来越清晰的悲泣。那哭声里蕴含的绝望和无助,竟奇异地穿透了最初的恐惧,在她心底激起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冲动。
鬼使神差地,阿竹伸出了手。
指尖冰凉,带着轻微的颤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探向那块覆盖琉璃盏的粗布。她的动作僵硬,仿佛那粗布之下蛰伏着一头择人而噬的凶兽。粗布的麻料触感粗糙而冰冷。
指尖终于触碰到粗布的一角。阿竹深吸一口气,猛地将粗布掀开!
墨蓝色的“沉渊”琉璃盏,静静地立在角落的阴影里。窗外漏进的惨淡月光,勉强照亮了它厚重幽暗的盏身。盏内依旧是灰蒙蒙一片,那黯淡的蜃楼砂毫无生机。那抹幽暗的“泪痕”所在的位置,似乎比白日里更加深邃,如同一个通向未知深渊的孔洞。
哭声……停了。
陋室内一片死寂,只剩下阿竹自己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刚才那清晰的孩童呜咽,仿佛只是她极度紧张下产生的幻觉。
是错觉?真的是自己吓自己?
阿竹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丝,但心底那巨大的疑窦和挥之不去的寒意并未消散。她盯着那幽暗的盏壁,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抹仿佛凝固的“泪痕”上。一种莫名的冲动驱使着她——她想确认,确认那声音的来源,确认这盏的诡异。
她再次伸出手,这一次,目标不再是覆盖的粗布,而是那冰冷光滑的盏壁本身。她的指尖,带着一丝迟疑和探寻,缓缓地、轻轻地,朝着那墨蓝色盏壁,那抹“泪痕”所在的位置,点了下去。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凉的琉璃表面的刹那——
嗡!
一股难以想象的、刺骨锥心的寒意,如同潜伏已久的毒蛇,猛地从接触点爆发!
那不是普通的冰冷!那是仿佛来自九幽黄泉的极寒,带着一种冻结灵魂的恶意和怨毒,瞬间穿透了阿竹的指尖皮肤、血肉、骨骼!
“啊——!”
一声短促而凄厉的痛呼,不受控制地从阿竹喉咙里挤出!她猛地缩回手,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到,整个人触电般向后弹开,重重地撞在冰冷的土墙上!后背传来一阵闷痛,却远不及指尖那深入骨髓、仿佛连血液都要被冻僵的剧痛!
她惊恐地瞪大眼睛,死死盯着自己那根触碰了盏壁的食指。
指尖完好无损,皮肤甚至没有一丝红痕。
但那深入骨髓、几乎要将整条手臂都冻僵的恐怖寒意,却真实不虚地存在着!并且,那股寒意并未随着她缩手而消退,反而如同活物一般,顺着她的指尖,沿着手臂的经络,带着一种贪婪的、侵蚀一切的冰冷触感,正缓慢而坚定地向她的臂膀、向她的心脏方向……蔓延!
与此同时,那被掀开的琉璃盏内,灰蒙蒙的雾气似乎剧烈地翻腾了一下。那抹幽暗的“泪痕”所在的位置,骤然亮起一点极其微弱、却冰冷刺目的幽蓝光芒!
紧接着,一个更加清晰、更加凄厉、充满了无尽怨毒和冰冷恨意的孩童尖啸声,如同千万根冰针,狠狠扎进了阿竹的脑海深处,炸裂开来:
“滚——开——!!!”
欲知后事如何点个关注,咱们下回接着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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