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底的死寂被打破,却陷入了更令人窒息的险境。铜镜虽暂退,但那怨毒的尖啸仿佛还萦绕在冰冷的潭水中,与剑灵望舒极度虚弱后的沉寂形成鲜明对比。阿竹抱着怀中那柄再次被污秽糖浆覆盖、气息微弱如游丝的古剑,心沉到了谷底。
望舒为了护她,硬撼那镜中邪灵,显然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而邪灵败退前的威胁言犹在耳——它绝不会善罢甘休,玄肃长老更是随时可能降临!
必须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阿竹强忍着经脉中被化灵寒髓侵蚀的刺痛和撞击带来的内伤,试图拖着虚弱的身体向上浮去。然而,那铜镜邪灵虽退,却似乎仍有无形的怨念残留水中,形成一道道粘稠冰冷的暗流,纠缠着她的四肢百骸,让她举步维艰!每一次挣扎,都耗费巨大的力气,速度慢得令人绝望。
更糟糕的是,怀中那柄“糖浆棒槌”的温度正在快速流失,护心玉的光晕也变得极其黯淡。望舒的意念彻底沉寂下去,仿佛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绝望再次如同冰冷的潭水,一点点淹没上来。
难道真要困死在这潭底?
就在阿竹力竭,几乎要放弃挣扎,任由冰冷和黑暗吞噬之际——
她的指尖,无意中触碰到了怀中另一件冰冷与温润并存的事物——那柄由娘亲指骨雕琢而成的唤梦笛。
娘亲日记中的字句,如同闪电般划过她混乱的脑海:
“…以我之骨,承载众生之梦…以我儿之印,指引归家之路…” “…笛音一响,万梦归宗!所有被掠夺、禁锢的梦境与执念…都将挣脱束缚…”
归梦…指引…挣脱束缚…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最后一点星火,猛地燃起!
这寒潭!这化灵寒髓!这锁梦链!它们镇压的,不仅仅是望舒的部分本源!它们镇压的,更是无数年来,被清虚观掠夺来、炼化失败或是准备用于其他邪术的…破碎执念和梦境残渣!这些残渣无法被彻底化去,便被弃置、禁锢在这绝地之底!
而娘亲留下的骨笛和她的归梦印…或许能…
没有时间犹豫了!
阿竹眼中闪过一抹破釜沉舟的决绝!她猛地将那柄莹白微光的骨笛,从怀中抽出,毫不犹豫地,抵在了苍白的唇边!
深吸一口冰冷刺骨、带着腥甜铁锈味的潭水,她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和意志,按照记忆中娘亲那无声的吹奏姿态,猛地——吹奏!
没有声音!
至少在冰冷的潭水中,听不到任何笛声!
然而,就在她吹奏的刹那——
她眉心的皮肤之下,那团一直沉寂的、被视为不祥印记的“噬梦印”(归梦印),猛地灼热起来!不再是之前那种阴冷的灼痛,而是一种…仿佛被唤醒、被激活的、带着共鸣般的温暖灼热!
一道无形无声、却带着奇异韵律和牵引之力的波动,以阿竹眉心那灼热的印记为核心,透过那柄温润的骨笛,如同水波般,猛地扩散开来,瞬间传遍了整个寒潭!
奇迹发生了!
原本漆黑死寂、只有化灵寒髓幽蓝死光的潭底,仿佛被这无声的笛音瞬间点燃!
一点、两点、十点、百点、千点、万点…无数细碎、微弱、却闪烁着各种色彩的光点,如同沉睡亿万年的萤火虫被春雷惊醒,猛地从潭底的淤泥中、从锁梦链的缝隙里、从冰冷的岩石深处…纷纷扬扬地浮现出来!
赤色的思念、金色的喜悦、蓝色的忧伤、绿色的期盼、灰色的绝望…无数被掠夺、被禁锢、被遗忘于此的破碎执念和梦境碎片,在这一刻,被那无声的归梦笛音唤醒、召唤!
它们仿佛找到了灯塔的迷舟,找到了母亲的幼童,欢欣鼓舞地、却又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朝着阿竹、朝着她手中那柄散发着同源气息的骨笛,汇聚而来!
一时间,整个寒潭底部,流光溢彩,如梦似幻!无数光点如同一条条绚烂的银河,环绕着阿竹缓缓旋转,将她映照得如同梦境中的神女!
那原本纠缠着阿竹的、由铜镜邪灵留下的冰冷怨念暗流,在这些纯净而庞大的执念光点面前,如同遇到了克星,瞬间被冲散、净化、消融!
阿竹只觉得周身一轻,那令人窒息的束缚感骤然消失!
然而,这还不是结束!
那无声的归梦笛音,以及这万千执念光点汇聚产生的奇异波动,似乎也惊动了那面刚刚遁走、隐匿在附近潭水中的——铜镜!
“嗡——!”
铜镜再次从黑暗中浮现出来!镜面上暗红光芒剧烈闪烁,显露出其中那个邪灵虚影惊疑不定、又充满贪婪的面容!
“归梦笛?!你竟然…竟然能引动这些废物残念?!” 邪灵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随即化为更加炽烈的贪婪,**“好好好!这么多无主的执念…若是被我吞噬…必能让我恢复大半力量!甚至…超过从前!”
它竟想吞噬这些刚刚获得解脱希望的执念!
铜镜猛地爆发出恐怖的吸力,镜面如同一个深不见底的血色漩涡,就要强行掠夺、吞噬那些环绕着阿竹的绚烂光点!
无数光点发出惊恐的、细微的悲鸣,本能地想要逃离,却被那血色漩涡的吸力死死拉扯!
阿竹心中大急,正欲再次吹奏笛音相助——
就在这时!
那些被铜镜邪力拉扯的执念光点,似乎被邪灵的贪婪和恶意彻底激怒!它们虽然破碎,虽然微弱,却仍保留着最本源的情感与记忆!
它们感受到了铜镜中那与掠夺、囚禁它们的清虚观同源同种的、令人作呕的邪恶气息!
下一刻,所有的光点猛地放弃了环绕阿竹,如同被激怒的蜂群,又如同找到了共同仇敌的复仇之魂,轰然调转方向,化作一道道绚烂而决绝的流光,不再是逃离,而是——主动地、疯狂地——撞向了那面吞噬它们的铜镜!
“噗!噗!噗!噗!噗!”
无数细碎的光点,如同飞蛾扑火,前赴后继地撞击在铜镜的镜面之上!它们没有强大的力量,但它们数量庞大!它们携带着万千生灵最纯粹的情感冲击!喜悦、悲伤、爱恋、怨恨、期盼…无数纷杂却强大的意念洪流,如同最狂暴的精神风暴,狠狠冲刷着镜面!
铜镜剧烈震颤!镜面上那暗红的光芒如同接触不良的灯泡般疯狂闪烁!邪灵发出一声声又惊又怒的嘶吼!
“滚开!你们这些废物!残渣!也敢伤我?!”
它试图催动力量震散这些光点,但光点实在太多太多!它们源源不断地从潭底涌出,加入冲锋的队伍!它们用自身的存在,疯狂地污染、冲击着铜镜的邪力屏障!
那血色漩涡的吸力被硬生生阻断!镜面甚至被撞击得开始微微向后倒退!
邪灵虚影在镜中扭曲挣扎,竟被这万千微弱却团结的执念力量,一点点地、狼狈不堪地——逼回了镜面深处!它发出的咆哮充满了憋屈和狂怒,却无可奈何!
就是现在!
“干得漂亮…蠢丫头…” 一个极其微弱、却带着一丝快意与决绝的意念,从阿竹怀中那柄“糖浆棒槌”中传出。
是望舒!它竟在这关键时刻,强行凝聚起最后一丝力量!
只见那糖浆层再次翻滚,一道远比之前黯淡、却依旧带着一丝本源锋锐的暗金剑气,如同回光返照般,猛地射出!
这一次,目标不再是邪灵虚影,而是——那面被万千执念光点冲击得动荡不稳、邪力暂歇的铜镜本身!
剑气速度并不快,却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决绝,精准地斩向铜镜的镜面!
“不!!望舒!你敢!!!” 镜中的邪灵发出了惊恐到极致的尖叫!
“咔嚓——!!!”
一声清脆无比、仿佛能撕裂灵魂的碎裂声,骤然响起!
那面坚硬无比、邪异非常的古朴铜镜,镜面之上,竟被这道凝聚了望舒最后力量的剑气,硬生生劈出了一道——头发丝般细微、却贯穿了整个镜面的裂痕!
裂痕之中,没有光芒射出,反而涌出了一股极其浓郁、极其精纯、却充满了无尽悲伤、恐惧、不甘与…善良气息的白色雾气!
“啊——!!!我的善念!!我的…根基!!”
镜中的邪灵发出了远比之前受伤时更加凄厉、更加绝望、仿佛被抽走了生命本源的恐怖尖叫!
剑灵望舒那虚弱却带着无尽嘲弄与恨意的意念,如同最后的审判,冷冷响起:
“噬心镜…哼…玄肃老贼和上任掌门…用万千生灵的善念魂髓…熔炼出的邪物…” “专吞人心中善念与柔软…豢养出你这等…以恶为食、以怨为力的…镜妖!” “没了这善念根基…我看你…还能嚣张几时!”
铜镜上的裂痕不断扩大,涌出的白色善念雾气越来越多,镜中邪灵的惨叫也越来越微弱,越来越绝望…
最终,伴随着一声极其不甘的、如同气泡破灭般的哀鸣,铜镜上的暗红光芒彻底熄灭,镜中那扭曲的虚影也消散无踪。
那面布满裂痕、失去了一切光泽的铜镜,如同真正的废铁,缓缓沉向潭底,被厚厚的淤泥吞没。
周围,那万千执念光点安静下来,它们环绕着那缕缕溢散的、纯净的白色善念雾气,仿佛在默哀,又仿佛在送别。
寒潭底,重归寂静。
只有无数柔和的光点,如同星辰,照亮了阿竹苍白的脸,和她怀中那柄彻底失去一切声息、仿佛真正死去般的古剑。
“望舒…?”阿竹颤抖着呼唤。
没有回应。
只有护心玉那一点微弱的、即将熄灭的温暖,还证明着某种微弱的存在。
泪水,再次模糊了阿竹的视线。
她赢了,却仿佛又失去了更多。
但此刻,不是悲伤的时候。
她握紧骨笛,感受着眉心归梦印与周围万千光点的微弱联系。
她必须带着这些希望,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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