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道内,黑暗与死寂重新将两人吞没,只有急促的喘息和凌乱的脚步声在狭窄的空间内回荡,敲打着紧绷的神经。身后石门方向传来的厮杀声、怒吼声,如同被扼住喉咙般,在石门彻底关闭或某种力量阻隔后,骤然变得模糊、遥远,最终只剩下沉闷的、令人心悸的余响。
阿竹被胖厨娘紧紧拽着手腕,在陡峭湿滑的土阶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向上狂奔。肩头的伤口因剧烈的奔跑而阵阵抽痛,冰冷的汗水混着之前溅上的潭水,浸透了衣衫,贴在身上,带来刺骨的寒意。但她浑然不觉,只是死死跟着前方那个肥胖却异常坚定的背影,袖袋中那枚冰心莲子传来的温润感,是她此刻唯一的支撑和慰藉。
不知跑了多久,胖厨娘的速度终于慢了下来。她拉着阿竹,拐入密道旁一个极其隐蔽的、仅能容纳两三人站立的凹陷处。这里似乎是挖掘时天然形成的石龛,空气相对干爽一些。
两人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岩壁,剧烈地喘息着,胸膛如同风箱般起伏。借着锈剑和剑穗上那几乎熄灭的微光,阿竹能看到胖厨娘脸上、手臂上新增的伤痕,以及她那身早已破烂不堪的衣衫。她手臂上那道陈年剑疤,因方才热油的灼烫和激烈的搏斗,此刻红肿得更加厉害,边缘甚至有些发亮,仿佛随时会裂开。
“嬷……嬷嬷……你的伤……”阿竹声音沙哑,带着哽咽。
胖厨娘却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打断了她。她靠在岩壁上,仰头闭眼,深吸了几口气,似乎在平复翻腾的气血和激荡的情绪。片刻后,她猛地睁开眼,目光在黑暗中依旧锐利,直直看向阿竹。
没有多余的废话,她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探入自己同样污浊不堪的怀中,摸索着,取出了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物件。
她动作有些僵硬,却异常郑重地将那物件外面的油布一层层解开。里面露出的,赫然是另一只粗陶碗!
这只碗,与阿竹之前那只几乎一模一样,边缘同样有着使用磕碰的痕迹,碗身甚至更显陈旧,浸透着岁月的油润光泽。但仔细看去,这碗的陶土似乎更加细腻,碗壁也更厚实一些。
胖厨娘将这只碗,不由分说地塞到了阿竹手中。
碗身入手,一片冰凉,却奇异地带着一丝沉稳厚重的感觉。
“拿着。”胖厨娘的声音因脱力和之前的嘶吼而异常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这碗……跟了我几十年,用它熬过油,和过面,也……挡过刀。”她的目光扫过阿竹袖袋的位置,似乎能穿透布料,看到里面那枚冰心莲子。
“它聚执念的效果,比你之前那个破碗……要好得多。”胖厨娘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个惯常的刻薄表情,却因脸上的伤痛而显得有些扭曲,“以后……用得着。”
阿竹捧着这只沉甸甸的、带着胖厨娘体温和无数过往印记的碗,只觉得双手都在颤抖。这不仅仅是一只碗,这是胖厨娘半生的缩影,是她隐藏至深的身份象征,更是她此刻毫无保留的托付。
“嬷嬷……你……”阿竹心中有千言万语,却堵在喉咙口,不知从何说起。感激?担忧?劝她一起走?
胖厨娘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抬起那只伤痕累累的手,用还算干净的袖口,胡乱地擦了擦脸上的油污、汗水和可能存在的血迹。这个简单的动作,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与释然。
“别瞎琢磨了。”她打断阿竹,语气重新变得硬邦邦的,却少了平日的尖刻,多了几分沉郁,“我得回去。”
阿竹瞳孔一缩:“回去?!长老他……”
“就是因为长老那边必须有个交代!”胖厨娘斩钉截铁,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算计和决绝,“我回去了,还能周旋,还能给你们拖延时间。若是一起跑了,那老东西立刻就会发动所有力量追杀,你们根本逃不出仙门范围!”
她看着阿竹,眼神复杂,语气放缓了些,带着一种近乎嘱托的沉重:
“你们不能停。拿着莲子,赶紧去后山禁地,找那面……‘溯影铜镜’。”
溯影铜镜?阿竹一愣,这是她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那镜子是你娘当年藏在那里的,据说……能照见过往的真实,映出被掩盖的秘密。”胖厨娘压低声音,语速加快,“她临终前,只来得及告诉我这个。那里面的东西,或许……比莲子更重要,关乎仙门真正的根源和……这场灾难的起因。一定要找到它!”
信息量巨大,让阿竹一时有些消化不及。娘亲还留下了另一重后手?在禁地?关乎仙门根源?
她还想要再问清楚,胖厨娘却已经不给她机会了。
这位浑身浴血、伤痕累累的厨娘,猛地站直了身体,用那只完好的手,重重地推了阿竹后背一把,力道之大,让她踉跄着向前冲了几步。
“走!快走!别回头!!”胖厨娘的声音在狭窄的密道中回荡,带着一种撕裂般的决绝,仿佛要将所有的牵挂与不舍都就此斩断。
在阿竹被迫转身,看向前方黑暗的刹那,她听到了胖厨娘最后一句,用近乎吼出来的、带着她特有腔调的话:
“别磨蹭!炸油条要趁热——做事也一样!滚!!”
那熟悉又陌生的比喻,那混合着油烟气与血腥味的咆哮,如同最后的送别礼炮,在阿竹身后炸响。
阿竹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她知道,这一别,或许就是永诀。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将那只沉甸甸的油碗紧紧抱在怀里,如同抱着最后一份来自长辈的、滚烫的守护。
她不再回头,沿着漆黑的密道,拼命向上跑去。
身后,那片凹陷的黑暗中,胖厨娘靠在岩壁上,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直至彻底消失。她缓缓滑坐在地,低头看着自己红肿不堪的手臂,看着身上纵横交错的伤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丝……终于卸下某些重担的释然。
密道重归死寂。
唯有那枚冰心莲子在新旧两只油碗之间,散发着微弱而坚定的莹光,指引着前路,也映照着一段无声的、滚烫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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