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晚膳后,赵佶便信步来到了坤宁殿。近日的奔波劳碌,与将士同训的疲惫,以及殚精竭虑的筹划,让他的眉宇间带着难以化开的倦意。
郑皇后见他如此,心中疼惜,柔声道:“官家近日太过辛劳,让臣妾为您按揉片刻,歇息一下吧。”
赵佶没有拒绝,依言在软榻上躺下。郑皇后洗净双手,坐在他身侧,指尖带着温润的力道,不轻不重地按揉着他的太阳穴和肩颈。那恰到好处的舒适感,让他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稍稍放松。
殿内烛火摇曳,熏香袅袅,一片静谧。在这难得的安宁中,赵佶的思绪却如同殿外渐起的夏夜凉风,纷乱而悠远。
从魂穿之初的震惊与迷茫,到借助皇城司站稳脚跟;从朝堂之上贬蔡京、擢李纲的雷霆手段,到整顿禁军、筹建龙骧铁骑的艰难起步;从革新盐政、稳定钱引的经济博弈,到设立实务特科、广布蒙学的文教布局;再到如今秘密筹建将作大营、刮骨清疮肃清内奸……这短短数月,他所行之事,桩桩件件,无不关乎国运,步步惊心。
一个大致的、仓促却已倾尽他目前所能的强国框架,总算是在这内忧外患的逼仄缝隙中,勉强搭建起来了。军事、经济、教育、情报、内部肃清……能想到的方面,似乎都已布下了棋子。
“皇后的手法,越发精进了。”赵佶闭着眼,轻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郑皇后手下未停,柔声回应:“能稍解官家疲乏,便是臣妾之幸。”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只是官家……切莫太过逼迫自己,龙体要紧。”
赵佶心中微叹,没有接话。逼迫自己?他何尝不想安逸度日,享受这帝王的极致富贵与温柔?然而,那“幽燕”小队用鲜血换回的情报,那完颜宗翰觊觎的目光,那刘豫之辈通敌的丑行,还有记忆中那挥之不去的“靖康”二字,都如同鞭子一般,时刻抽打着他,让他不敢有丝毫懈怠。
框架是搭起来了,但……他脑中不禁浮现出另一个名字——王安石。
那位同样意图富国强兵、掀起滔天变革的臣子,其新法蓝图何其宏大?青苗、募役、方田均税、市易、保甲……哪一条不是直指时弊?然而最终结果如何?轰轰烈烈的熙宁变法,最终还是在一片反对声和施行过程中的扭曲变形里,走向了失败,徒留“拗相公”的悲怆与北宋国势的进一步滑落。
“徒法不足以自行……”赵佶在心中默念着这句古语。再好的政策,再完美的计划,若没有合适的人去推行,没有一套有效的执行和监督体系,最终都可能沦为空文,甚至走向反面,害国害民。
他如今面对的阻力,比之王安石时代,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外有强敌环伺,内有积弊重重,士大夫阶层的惯性思维和既得利益集团的阻挠,绝不会因为他的几道圣旨、几次清洗就彻底消失。盐政能否真正惠民而不被新官僚盘剥?新军能否练成而不被旧势力渗透?蒙学与新学能否推广而不被旧学诋毁?这一切,最终都取决于“人”!
执行的人才,基层的干吏,忠于新政、理解新政且有能力落实新政的官员,在哪里?
李纲、种师中、张克公、苏启明、折彦质、王禀……这些是目前他能依仗的核心,但数量太少了!对于偌大的帝国而言,无异于杯水车薪。
他想到了那些还在艰难试验的工匠,那些即将走入蒙学堂的幼童,那些或许正在某个角落苦读《数算启蒙》的寒门学子……他们是未来的希望,但远水解不了近渴。
“人才……终究还是人才……”赵佶无声地叹了口气,一股深沉的无力感悄然漫上心头。他空有超越时代的见识和决心,却受困于这个时代人才的匮乏。很多事情,他可以看到方向,甚至可以画出蓝图,但却缺乏足够多、足够可靠的“手”,去将蓝图变为现实。
所有的期待,似乎都压在了即将到来的秋季实务特科之上。希望这次打破常规的尝试,能真正为他网罗到一批能够理解他意图、具备实干能力的“新血”。否则,他所有的谋划,都可能如同沙上筑塔,经不起现实的风浪。
郑皇后察觉到他的沉默与身体细微的紧绷,知道他定又在思虑国事,不由轻轻叹了口气,手下按揉得更加用心,仿佛想将这满腹的忧思都替他揉散一般。
夜色渐深,蝉鸣暂歇。赵佶在皇后的服侍下安然入睡,然而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凝重,却预示着他肩上的重担,远未到卸下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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