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玉瑶抬起眼,目光清凌凌地落在夏丕脸上。
她声音依旧冰冷的道:“夏公公是宫里的老人了,这道理你自然比谁都懂。底下人不懂事,慢慢调教便是,只是这教,也要有教的方法。声儿若是太高,传到了不该听见的耳朵里,知道的,说夏公公您尽心尽责;那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咱们内廷二十四衙门,就数敬事房的火气最旺,规矩最躁呢!”
夏丕心里一颤,脸上的笑僵住了。他早就知道这位冰山美人厉害得很,说话刁钻,无人敢惹。
苏玉瑶并不看夏丕,自顾自继续道:“再说了,那些孩子年纪小,骨头嫩,胆子也脆生。吓得狠了,手脚更不听使唤,日后当差,只怕错漏更多。这岂不是违背了夏公公教导他们的本意?就像那绷得太紧的弓弦。”
苏玉瑶轻轻比划了一下,“轻轻一碰,可就断了。到时候伤着的,还不是拉弓的人自己?”
苏玉瑶语速平缓,字字清晰,却像软绵绵的绣花针,精准地扎进夏丕最在意的地方——权势、名声、还有那点生怕被人揪住的错处。
夏丕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方才那点怒气早已被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取代。
他张了张嘴,想辩解什么?却发现喉咙有些干涩。
苏玉瑶终于停下了话语,只静静地看着他。
那目光里没有指责,没有挑衅,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平静得让夏丕心里发毛。
院子里静得可怕,只有远处隐约传来几声鸟鸣还有啄木鸟啄着树冠,一下,又一下,犹如敲在人心上。
半晌,夏丕手里的拂尘无声地垂了下去,那紧绷的肩膀也塌了几分,他扯动嘴角,声音干巴巴地挤出来。
“尚宫大人教诲的是,是咱家心急了,日后咱家一定按尚宫大人说的做。”
苏玉瑶脸上这才漾开一点极浅淡的笑意,像投石入静湖,涟漪一晃便没了踪影。
“夏公公言重了,本座不过是白说两句闲话,你忙,司制房里还有几件宫装要赶制,我就不叨扰了。”
她微微颔首,姿态无可挑剔,转身离去。
衣裙摆动,带起一丝极细微的风,拂过夏丕的手背,凉津津的。
院子里的老槐树上,一只蝉试探性地又叫了一声,短促而尖利。
夏丕僵在原地,望着那抹靛蓝色的身影消失在宫门拐角,许久没有动弹。
夏丕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长出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冰山美人果然名不虚传,真她娘的冰冷至极,不过日子长着呢!咱家慢慢再跟你计较。”
夏丕挤出一丝阴柔的狠辣,同时眼里闪出阴冷之光,落在苏玉瑶渐远的背影。
勤政殿内。
李昭正一边品茗,一边听苏玉瑶禀报。
苏玉瑶垂首立在阶下,声音平稳,将方才在廊下所见夏丕如何用尖细的嗓音呵斥一个小太监。
如何用指甲掐那孩子胳膊内侧的软肉,如何因对方一点微小颤抖便笑出声来的情状,寥寥数语,勾勒清楚。
末了,苏玉瑶略略抬眼看向御座之上。
“陛下,夏丕才擢升大总管不过三日,便如此作态,是否微臣当初荐错了人了?”
话语里适时掺入一丝恰到好处的自责。
李昭饮了一口淡茶,然后将茶盏置于桌案上,他身体向后靠入龙椅,指尖轻揉着眉心,脸上并无讶色,仿佛听的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
“玉瑶不要自责,朕也不会责怪于你,太监们身体不全,心里便难免扭曲,历朝历代皆如此。这个位置,不管换上谁去坐,终究一般无二。”
李昭才开口,声音极为平淡。
他的目光掠过苏玉瑶的脸颊,望向殿外空旷的汉白玉广场,像是看透了这深宫里某种循环往复的顽疾。
“大太监欺压底下人,于他们是宣泄,也是一点可怜的乐趣,由他们去吧!”
苏玉瑶闻言,头更低了些,淡淡的道:“是,微臣明白了。”
方才那短短几句对话,如同投入深潭的一粒小石,连水花也未激起半分,便沉入了无人见的黑暗里。
此刻,殿内恢复沉寂,只余铜漏滴答。
李昭手里的朱笔再度提起,蘸了朱红,继续批阅那永无止境的奏章,这就是一国之君无聊至极的工作,周而复始。
“玉瑶明日你抽空去趟左相府,看看婉嫔病情如何了?”
李昭突然说道,但并未停下手里的朱笔。
苏玉瑶先是一怔,“是,陛下!”
左相府邸。
一场秋雨一场寒,檐外的雨声淅沥,敲在青瓦上,又顺着翘起的檐角淌下来,连成一道浑浊的水帘,将庭院隔成两个世界。
婉嫔林豆蔻就蹲在那水帘下,伸着一根枯瘦的手指,一遍又一遍地在地上划着谁也看不懂的图案。
雨水打湿了她半新不旧的绸衫,紧贴在身上,更显得那身子空荡荡的,像件没挂稳的衣裳。
宫女为豆蔻撑着油纸伞,嬷嬷小心翼翼地想搀她回房。
“娘娘,雨凉,当心染了风寒,我们还是回屋吧?”
豆蔻猛地抬起头,湿漉漉的发丝黏在苍白的脸颊上,眼神先是空洞,随即爆出一点骇人的精光。
豆蔻突然尖声嚷道:“纸伞是黄的,是明黄的,那是御用的,只有本宫的皇儿才配用明黄,因为他是九五至尊的皇帝,而你们这些贱奴也敢用黄?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还不给本宫拖下去,杖毙,统统杖毙,一个不留。”
她挥舞着手臂,指甲划过嬷嬷的手背,留下几道血痕。
婆子吃痛,却不敢松手,只是连声哄着道:“是是是,奴婢该死,这就换,这就换。”
“快换,谁也不能用我皇儿的东西,否则你们就是忤逆,抄你们全家,灭你们九族,不……灭你们十族……”
豆蔻张牙舞爪起来,秀发突然散开,披头散发疯得越加厉害。
正闹得不可开交,回廊那头传来一声沉沉的叹息。
左相林茂圃由夫人陪伴着,站在那里看了不知多久。
一双老眼含着泪花,眉宇之间更是拧成一个川字。
豆蔻被接回左相府不过数日而已,林茂圃仿佛老了十岁,背脊佝偻了下去,一股子精气神几乎泄尽了。
他看着那在雨地里疯魔了的女儿,眼角狠狠抽动了几下。
最终是几个有力的仆妇上前,半劝半强硬的,将泥水里打滚的豆蔻架回了她出阁前的闺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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