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的烛火还在燃烧,却再也暖不了这满殿的清冷。
榆乔依旧跪在地上,直到銮驾的声响彻底消失在宫道尽头,才敢慢慢抬起头。
榆乔望着皇上离去的方向,嘴角牵起一抹极淡的、带着自嘲的笑。
她想起豆蔻送她的那封信,“宫墙深,帝王心”,原来早在那时,豆蔻便已看透,看似小聪明的豆蔻,实则大智慧,只有榆乔自己还傻傻地沉浸在虚假的恩宠里。
案上的迎春不知何时落了一朵花,花瓣飘落在绣绷上,盖住了那半幅未完成的兰草。
榆乔伸出手轻轻抚过花瓣,泪水再次滑落,滴在花瓣上,像是为这深宫之中,又一个凋零的生命,落下最后的哀戚。
然而榆乔与这花却是同命,只是花不会倾诉,而她无人倾诉罢了!
天还未亮时,榆乔便换上了素色的衣裳。没有宫女随行,只有两个太监提着灯笼,引着她走出寝宫。
宫道上静悄悄的,只有脚步声和灯笼摇曳的光影。她回头望了一眼那熟悉的宫殿,窗棂上的纱帘还在微风中轻轻晃动,只是从今往后,这宫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了。
远处,慈云庵的钟声穿透清晨的薄雾,清冷而悠长。那钟声像是一道分界线,将她的过往与未来彻底割裂。
前半生是帝王恩宠下的不是妃嫔的妃嫔,后半生是青灯古佛旁的尼僧,为一个死去的姐妹诵经,也为自己超度那段荒唐的、充满谎言的岁月。
秋风瑟瑟拂过京郊万安山的荒坡,卷起细碎的尘土尽显深秋的荒芜。
……
尚宫苏玉瑶端坐于青幔马车中,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袖中那枚雕工精致的玉牌,那是皇上方才亲赐的信物,凭此可督查宫中诸事,此次便是奉旨前来查看婉嫔陵寝的修建进度。
车驾行至陵寝工地外百米处便停了下来,苏玉瑶扶着宫女的手缓步下车,目光扫过眼前初具雏形的陵寝规制。
青砖垒起的地基已铺展半亩有余,数十名工匠正弯腰忙碌,叮叮当当的凿石声与夯土的号子声交织,在空旷的山谷中传出老远。
负责监工的工部侍郎早已候在一旁,见苏玉瑶到来,忙上前躬身行礼。
他毕恭毕敬的道:“卑职参见尚宫大人,婉嫔娘娘陵寝主体地基已完成三成,石料与木料均按规制采办,还请大人查验。”
苏玉瑶微微点头,迈步走向工地边缘,目光落在那方尚未刻字的无字碑上,眉头微蹙。
这陵寝选址偏于万安山北麓,此地毗邻玉泉山,虽依山傍水,风景秀美,因远离皇室主陵,难免透着几分薄情。
一个人生时地位再尊贵,死后也不过黄土一堆,就算陵寝建得再庞大又如何?
苏玉瑶正暗自思忖着,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极轻的衣料摩擦声,快得如同林间惊鸟掠影。
“谁?”
随从娘子军统领青鸾猛地转身,右手已按在腰间悬挂的佩刀上。
青鸾警觉敏锐的扫视着四周,同时佩刀已缓缓出鞘。
其他娘子军以及御林军训练有素,将苏玉瑶保护在中间,所有佩刀全部闪着寒光。
只见不远处的松柏树后,一个黑影缓缓走出,身形挺拔,身着一袭月白色长衫。
墨发用一根素色绸带束起,面容清俊,只是眉宇间带着几分掩不住的憔悴与焦灼。
看清来人面容,苏玉瑶眼中的警惕稍减,取而代之的是几分讶异与冷意。
“林沐枫?你怎会在此处?”
林沐枫上前两步,对着苏玉瑶深深一揖,语气带着难掩的急切。
“尚宫大人,久仰您在宫中的威望,前些日子更是承蒙大人相救,今日冒昧在此等候,实属情非得已。”
林沐枫抬眸看向苏玉瑶,目光恳切,不卑不亢。
“我知道此处是皇家陵寝工地,本不该擅闯,可我实在无处可寻您……我只求您指点一二,如何才能进入宫中长期陪伴皇贵妃娘娘?”
“皇贵妃娘娘”五个字一出口,苏玉瑶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她自然认得林沐枫这位曾是皇贵妃魏流苏的青梅竹马,就在前不久他已经混入宫中差点酿成大错。
此事在宫人圈子曾传得沸沸扬扬,好在她出面止住流言,才没能传到皇上耳中。
否则不但他林沐枫会死得很惨,皇贵妃也会受牵连,就连她苏尚宫因私自放走了林沐枫也会遭受皇上的制裁。
如今时隔数日,林沐枫竟还未死心,更是胆大包天寻到皇陵工地来追问入宫之法。
苏玉瑶面色冰冷,她的声音冷得像山间的寒冰一般。
“林公子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胡话?皇贵妃乃天子妃嫔,皇宫更是禁地,岂容你一个外男随意进出?前些日子你在福禧宫门外的闹剧,皇上尚不知晓否则追究下来你的人头早便落了地了,那还有机会容你在你娘亲膝下尽孝,你竟还不知收敛,居然又来找本座说些荒唐之话。”
林沐枫闻言,身形晃了晃,却依旧挺直脊背,眼中满是执拗之色。
“我知道此举唐突,可我与流苏自小相识,她入宫前曾与我表露过……”
林沐枫的话未说完,便被苏玉瑶厉声打断。
“够了!皇贵妃的名讳也是你叫的?”
苏玉瑶厉声呵斥道:“入宫之后,皇贵妃便是皇家中人,昔日私情早已是过眼云烟。贵妃娘娘如今深得圣宠,在后宫只屈居皇后一人之下,身份尊贵,容不得你这般肆意攀扯,你若真为皇贵妃娘娘着想,便该远远离开,莫要再用这些旧事打扰她,更莫要因此连累她被人非议。”
苏玉瑶这番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林沐枫心上。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双手紧握成拳,面色泛白,眼中渐渐涌上血丝。
“我没有想连累皇贵妃……我只是……只是听说她以怀上龙子,身子颇为不适,缠绵凤榻许久,宫里的人再好,也不如我知她的习性。她怕冷夜里总爱踢被子,从前都是我娘亲守在她房外,随时为她掖好被角;她不喜太苦的药,我会提前备好蜜饯,可如今她却孤身一人,我这心里极为惦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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