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上铺开的,并非公文告示,而是几张巨大的宣纸。
上面用炭笔勾勒着一些极其复杂、由精细线条和各种几何方块构成的草图,旁边密密麻麻标注着蝇头小楷,墨迹未干。
凝神细看,依稀可辨“水轮连弩”、“水力纺纱机”、“筒车联动”、“引水渠网”、“梯田规划”、“新式织机”等字样,充满了奇思妙想与实用主义的结合。
周平安的眉头时而紧锁,沉浸于精妙结构的推演;
时而舒展,笔下线条如行云流水般延伸;
时而又停笔沉思,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
眉宇间带着一种全神贯注、近乎忘我的沉静,窗外那足以搅动整座县城的震天锣声,似乎真的与他隔着一个世界。
只有案头袅袅升起的一缕檀香,以及炭盆的噼啪声,与他笔下沙沙的书写声相伴。
十字街口,绸缎庄前。
十字街口,是清河县城最繁华的心脏地带。
绸缎庄的王掌柜刚指挥伙计卸下厚重的门板,打开铺门,准备迎接新一天的生意。
清晨微凉的空气涌入,带着水汽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炊烟味。
他习惯性地嗅了嗅,正盘算着昨日谈好的那批苏杭新缎何时能到货,就被骤然响起的、近在咫尺的刺耳锣声和瞬间涌来的人群惊得一个趔趄。
“让让!让让!王掌柜来了!”
一个小厮开路,紧随其后的是王掌柜肥胖的身子费力地挤过攒动的人头,挤到自家铺子旁边的告示墙前。
人群里三层外三层,议论声嗡嗡作响,像炸了窝的马蜂。
一个他铺子里识字的年轻伙计正被众人推搡到前面,磕磕巴巴地念着告示上的内容:
“为肃清吏治,体恤民艰,振兴清河,即日起,裁撤‘剿匪捐’、‘河工捐’、‘炭敬’、‘冰敬’……等一切杂捐杂税,只保留朝廷正税‘两税’……”
“什么?!”
王掌柜的眼珠子差点从眼眶里弹出来,脸上松弛的肥肉都绷紧了。
他猛地一把推开那念得结结巴巴的伙计,自己踮起脚尖,肥厚的脖颈努力前伸,绿豆小眼死死盯住告示上那几行墨字。
当“裁撤一切杂捐杂税”几个大字清晰地映入眼帘时,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如同滚烫的熔岩,瞬间冲上他的脑门!
“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他肥厚的嘴唇哆嗦着,几乎要欢呼出声。
天知道他每年被这些名目繁多、层层盘剥的杂捐吸走了多少血汗钱!
光是那“炭敬”、“冰敬”,一年四季变着花样要钱,就占了他利润的小半!
还有那永远剿不完的“匪”捐……都把他折腾瘦了!
他感觉压在心口多年的一块巨石,仿佛被这告示一下子搬开了!
然而,这狂喜仅仅在他肥胖的脸上停留了一瞬。
那被推开的伙计咽了口唾沫,继续念道:
“然,商贾之道,关乎国计民生,亦当承担其责。特新设‘商税’!”
“凡坐贾(铺户),按经营规模、地段优劣分上、中、下三等,年纳税银,百抽三至十(3%-10%)不等……”
“年纳税银……百三到百十?!”
王掌柜如同被一道九天神雷当空劈中!
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他那绸缎庄占据着十字街口这寸土寸金的黄金地段,是实打实的“上等”铺面!
一年辛苦经营下来,刨去各项成本,纯利也不过一百二三十两银子。
这新法一下,就要被抽走近一成?!
十两银子啊!
那可是他全家一个季度的嚼用!
他只觉得一股冰冷的邪火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冒。
“反了!反了天了!”
王掌柜猛地挥舞着胖手,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几乎破音,唾沫星子喷了旁边人一脸。
“这……这姓周的!是要刨我们的祖坟!断我们的活路啊!什么狗屁商税!强盗!这就是明抢!”
他的咆哮如同点燃了炸药桶的引信。
旁边,闻讯赶来的其他铺户掌柜,米行的刘老板、药铺的孙郎中、杂货铺的李掌柜、还有几个开酒肆饭庄的东家。
也早已围了上来,当听到“年纳税银百三至百十”的具体条款,顿时一片哗然!
“我的老天爷!百十税?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米行刘老板捶胸顿足,他铺子规模也不小。
“往年杂捐是狠,可好歹还能想法子‘活动活动’,少交点!这明码标价,白纸黑字,是往死里收啊!”
药铺孙郎中捻着胡须,脸色铁青。
“呸!什么体恤民艰,我看是换着法子刮地皮!比前任还狠哇!”
杂货铺李掌柜用鼻腔吸了吸嗓子,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黄痰,愤愤不平。
“完了完了,这下全完了!上哪儿找活路啊?”
一个经营小酒馆的老板面如死灰,喃喃自语。
尤其是人群后面挤过来的几个穿着绸缎、面色阴沉的中年人——他们是县城里几家规模不小的赌坊、当铺的掌柜。
当他们看到告示上特意用加粗字体标注的“特殊行业(含赌坊、当铺、高利贷、朱砂、铁器、盐等)年税百十五至三十(15%-30%)”时。
更是如丧考妣,捶胸顿足,连骂都骂不出来了,只剩下绝望的哀嚎。
对他们这些暴利行当来说,这税率简直是割肉放血!
十字街口,一时间怨气冲天!
咒骂声、抱怨声、倒吸凉气声此起彼伏,空气仿佛都因愤怒而灼热了起来。
然而,当最初的愤怒和恐慌稍稍平息,那年轻伙计在王掌柜杀人的目光逼视下,战战兢兢地继续往下念起。
“为鼓励工商,繁荣清河,凡在本县设立大型货栈、雇佣本地民夫超过十人者,经县衙核准,其商税可减半征收!”
“经营确有困难之商户,可向县衙提具实情,申请酌情减免或缓交税款。”
“另,县衙不久后将出资牵头,兴办大型工坊、货栈等,凡清河商户,皆可自愿入股,按股分红,共谋发展。”
念到这里,刚才还沸反盈天的咒骂声,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竟渐渐低了下去,最后只剩下嗡嗡的低语。
不少掌柜脸上的怒容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惊愕、犹豫、算计和一丝心动的复杂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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