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窟里那琉璃般凝固的空气，因玄武的一个“好”字，悄然流动起来。
但流动的并非和风，而是更加复杂、更加隐晦的暗流。
陈科没有立刻接话，他只是微微颔首，目光再次落回手中那本看似寻常的《聊斋》古本。指尖在深蓝色的封皮上轻轻摩挲，仿佛在安抚一个刚刚入睡的婴孩。
方才书灵显化时那纯粹而磅礴的灵性已然内敛，但一种更深沉、更稳固的联系，如同无形的根系，已然在他、刘芯彤与这本古书之间牢牢扎下。
他不需要多言，方才那一幕，书灵婴儿对刘芯彤自然而然的亲近与依赖，已然是最有力的宣告与证明。
玄武的目光也停留在那本古书上，眼神深处是翻涌的惊涛骇浪。作为异管局负责与“异常”接触的高级干员，他见过太多超出常理的存在。
有暴戾凶残，必须予以清除或永久收容的；有混沌无序，需要引导或隔绝的；也有相对温和，可以尝试建立有限沟通的。
但像眼前这样，由一个古老灵性遗物中诞生出如此纯粹、且明显倾向于“共生”的初生意识，并且与两个人类——其中一个还是官方体系的刑警——建立起如此紧密羁绊的情况，前所未有。
这不再是简单的“异常物品管理”范畴，这涉及到了“灵性生命”的伦理、权利以及未来可能带来的……格局变化。
他几乎能想象到，局里那些“技术收容派”的老家伙们看到相关报告时，会是如何的震怒与贪婪。
“陈先生，”玄武收回目光，语气恢复了惯有的冷硬，但细听之下，少了几分公事公办的疏离，多了几分审慎的权衡，“鉴于此次事件的特殊性，以及我们双方之前的合作基础，我代表异管局，正式提出新的合作框架。”
他略微停顿，组织着语言，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精密测量。
“第一，异管局承认您与刘警官对‘异常物品-柒号’，也就是这本《聊斋》古本，拥有优先‘监护权’与‘使用权’。”他特意用了“监护权”这个词，而非“所有权”或“控制权”，其中的意味耐人寻味。
“第二，异管局放弃对古本及其衍生灵体的强制收容计划，转为长期观察与风险评估模式。在未发生明确危害公共安全事件的前提下，不予干涉。”
“第三，作为交换，也是基于我们之前的‘特别顾问’协议，闲云轩需在涉及重大、高危‘异常’事件时，优先响应异管局的协助请求。并在必要时，分享部分非核心的研究信息与处理经验。”
说完这三条，玄武看向陈科，补充了最关键，也最具诚意的一条：“作为此次我方人员违规行动的补偿，异管局将无条件提供一次最高权限的医疗资源，为刘警官进行彻底检查和治疗。同时，此次涉事行动小队所有成员，将接受内部审查与纪律处分，相关报告会抄送一份给闲云轩。”
他的条件开得很实际，甚至可以说，在异管局现有的框架下，已经给出了极大的让步和尊重。
这不仅仅是基于陈科方才展现出的深不可测的实力，更是基于对那个初生书灵“共生”选择的判断，以及对陈科、刘芯彤这对特殊组合未来潜力的……投资。
陈科尚未表态，刘芯彤却先开了口。
她忍着脏腑间隐隐的抽痛，声音清晰而冷静，带着刑警特有的质询感：“观察与风险评估的标准由谁制定？‘重大、高危’事件的定义权在谁手里？‘非核心信息’的边界又在哪里？”
她的问题一针见血，直指合作中最容易产生纠纷和隐患的关键点。她不相信任何缺乏明确细则的口头承诺，尤其是在与官方机构打交道时。
玄武看向刘芯彤，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他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尤其是既拥有特殊能力，又保持着理性思维和规则意识的聪明人。
“标准与定义，可以由我们双方共同商议，形成书面备忘录。”玄武回答得很干脆，“异管局并非想要窥探所有秘密，我们只需要确保，这股力量不会失控，不会对现有的秩序造成不可挽回的冲击。至于信息边界……我们可以约定，涉及书灵核心意识、以及你们个人隐私的部分，闲云轩有权保留。”
他将目光转向陈科，等待着他的最终决定。他知道，真正能做主的，是这位看似慵懒、实则掌控着一切的闲云轩主。
陈科终于抬起眼，他的目光掠过玄武，扫过那几名如同惊弓之鸟的行动队员，最后落在刘芯彤虽然苍白却依旧倔强的脸上。
“可以。”他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没有讨价还价，没有得寸进尺。仿佛玄武提出的那些条件，本就在他意料之中，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他在意的，是更本质的东西。
“但有两点。”陈科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更改的决断，“第一，闲云轩方圆三里，设为‘灵域自治区’。未经允许，异管局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进入。包括你，玄武先生。”
这是划下红线，确立绝对的主权范围。
闲云轩是他的家，是他和芯彤，以及现在那些“房客”们的容身之所，不容任何人窥探和打扰。
玄武眉头微蹙，但很快松开。他点了点头：“可以。坐标范围需明确标注。”
“第二，”陈科的目光变得锐利了些许，如同古井中骤然映出的寒星，“关于书灵的存在与状态，列为异管局最高机密。若有未经我同意的信息泄露……”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股无形的压力再次弥漫开来，让刚刚松了口气的行动队员们又是一阵心悸。
这一次，连玄武都感到脊背微微一凉。他毫不怀疑，如果触犯了这条底线，眼前这个男人绝对有能力让异管局付出难以承受的代价。
“我会亲自处理保密事宜，确保信息仅限于必要权限人员知晓。”玄武郑重承诺。
他明白，保护书灵的秘密，某种程度上也是保护异管局自己，避免引来更多不必要的觊觎和混乱。
“如此，便按此执行。”陈科点了点头，算是为这次充满火药味和转折的谈判画上了句号。
他不再理会玄武等人，转身扶住刘芯彤的手臂，语气柔和了些许：“我们回去。”
刘芯彤“嗯”了一声，借着陈科的力道站稳。她的伤势不轻，方才全凭一股意志支撑，此刻松懈下来，只觉得浑身乏力，眼前阵阵发黑。
玄武见状，对身后一名随从示意。
那名随从立刻从随身携带的金属箱中取出一个造型精巧的喷雾剂和一支泛着淡绿色荧光的药剂。
“这是局里研发的细胞活性促进剂和灵力镇痛喷雾，对内脏震荡和灵力冲击造成的内伤有奇效。”玄武将东西递过来，“算是一点诚意。”
陈科看了那药剂一眼，没有拒绝，接了过来。
他先是用喷雾在刘芯彤颈后和手腕处轻轻喷了几下，一股清凉温和的气息瞬间渗入，缓解了部分剧痛。
然后，他将那支荧光药剂递给刘芯彤：“回去再服用，配合调息。”
刘芯彤接过药剂，入手微凉，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精纯生命能量。
她看了玄武一眼，点了点头：“多谢。”
玄武摆了摆手，没有多言。他指挥着随从和那名如同斗败公鸡般的行动小队队长，开始清理现场，准备撤离。
陈科不再停留，扶着刘芯彤，一步步向洞窟外走去。
他的步伐很稳，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意识海交锋和现实对峙，并未消耗他太多气力。
走到洞口，天光微亮，雨后的山林空气清新冷冽。
陈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声音却清晰地传回洞内，落在玄武的耳中：
“玄武先生，希望你们的‘教育’，不会出错。”
他顿了顿，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警示。
“否则，我们依然是敌人。”
话音落下，他便扶着刘芯彤，身影融入晨雾弥漫的山林，几个起落，便消失不见。
洞窟内，玄武站在原地，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久久沉默。
一名随从低声问道：“长官，我们……”
玄武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眼神复杂难明。
“收队。”他下令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把今天发生的一切，列为‘龙脊山甲级事件’。报告……由我亲自撰写。”
他抬头，望向洞顶那些依旧闪烁着各色莹光的钟乳石，仿佛能透过岩石，看到那本已然不同的古书，和那两个携手离去的身影。
“千年渡异人，刑警锚点，新生书灵……”他低声自语，嘴角泛起一丝苦涩而又带着些许期待的弧度，“这个世道，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只是，不知道这‘有意思’的后面，跟着的是福，还是祸。”
他摇了摇头，不再多想，转身，带着他的人，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山林寂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那潭灵泉，依旧在洞窟深处，泛着星辉，默默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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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3章·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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