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民的小船像群执着的鱼，围着飞云号的船身打转，渔网在晨光里织成道白亮的网，将黑帆困在中央。沈少卿站在刘爷的“顺风号”甲板上，望着海蛇被渔民们用鱼叉逼着跪在船头，红裙女人则被捆在桅杆上，烧焦的裙摆垂下来，像片枯萎的红叶子。
“沈先生，抓活的还是？”刘爷的声音带着喘，他刚指挥人撞了飞云号的船尾，此刻正用帕子擦着额头的汗。
“活的。”沈少卿的目光落在飞云号的货舱口，那里的木板比别处厚了三寸，边缘还钉着加固的铁条，“我要亲自去看看，他到底在舱里藏了什么。”
周猛扛着斧头跳上飞云号，一斧劈开货舱的锁，铁锈簌簌落在甲板上。舱门刚拉开道缝，一股奇异的甜香就涌了出来，混着淡淡的血腥气，闻得人头晕目眩。
“捂住鼻子！”沈少卿拽过块湿布蒙住脸，率先走了进去。货舱里堆着半舱麻袋，上面印着 “精盐” 的字样，可那甜香显然不是盐该有的味道。他示意周猛掀开最上面的麻袋，里面果然装着雪白的盐粒，但盐粒底下，却露出个黑布包裹的长条形物件。
扯开黑布，所有人都倒吸口凉气——是具被盐腌着的尸体，皮肤皱得像块老树皮，脸上还凝固着惊恐的表情。周猛胃里一阵翻腾，转身就往舱外跑。
“这是……”刘爷的声音发颤，“是上个月失踪的浙江盐商！官府说他卷款跑了，没想到……”
沈少卿没说话，手指在尸体的衣领里摸索，摸出块被盐水泡得发胀的木牌，上面刻着个“密”字。他忽然想起父亲卷宗里的记载：三皇子曾命人秘密处决过七位不肯合作的盐商，尸体都“下落不明”。
“继续往下翻。”沈少卿的声音隔着湿布，显得有些沉闷。
麻袋被一层层搬开，下面露出的东西更让人头皮发麻 —— 不是盐，也不是尸体，是十几箱码得整整齐齐的瓷瓶，瓶身上贴着标签：“蚀骨散 三号”。打开一瓶，里面的墨绿色液体正微微晃动，与毒岛石室里的一模一样。
“原来他不只是走私盐。”沈少卿拿起个瓷瓶，对着光看了看，“他在帮三皇子运送毒药。”
货舱最里面的角落里，堆着些用油布盖着的东西，掀开一看，竟是架拆解的西洋火炮，炮管上刻着“东印度公司”的徽章。刘爷倒吸口凉气：“这畜生！居然敢私藏火炮！”
沈少卿的目光落在火炮旁的铁箱上，箱子没锁，里面装着几封火漆封口的信，收信人写着“琉球藩王”。他拆开一封，里面的字迹与三皇子如出一辙，写着“火炮已备妥，月圆之夜，按原计划行事”。
“原计划？”沈少卿将信纸凑到鼻子前闻了闻，火漆里混着极细的硫磺粉——这是三皇子与藩王约定的暗号，代表“即刻动手”。
就在这时，舱外传来海蛇的嘶吼：“沈少卿！你敢动那些东西，三皇子不会放过你的！”
沈少卿走出货舱，海蛇正被两个渔民按着，左臂的蛇形纹身因愤怒而扭曲：“你以为抓了我就有用吗？泉州港的官员半数是三皇子的人，你往哪告？”
“自然是往能治他的地方告。”沈少卿蹲下身，将那封写给琉球藩王的信举到他眼前，“比如，告诉皇上，他的好儿子在勾结外藩，私藏火炮。”
海蛇的脸瞬间惨白，像被抽走了所有血色：“你……你不敢……”
“你看我敢不敢。”沈少卿将信折好，塞进怀里，“把他和那个女人都押回泉州，关进刘爷的私牢，派专人看守，一只苍蝇也别让飞进去。”
周猛在一旁清点瓷瓶，突然喊：“少卿！这里有瓶不一样的！”
沈少卿走过去，只见那瓷瓶是玉质的，瓶身上刻着缠枝莲纹，正是宫里的样式。打开一看，里面装着半瓶透明的液体，没有任何气味。他想起贵妃留下的毒髓，心里一动，倒出一点在指尖，液体很快渗入皮肤，没有任何不适。
“这是…… 解药？”刘爷凑过来，“蚀骨散的解药？”
沈少卿没回答，只是将玉瓶收好。他忽然注意到货舱的墙壁上有处松动的木板，撬开一看，后面竟是个暗格，里面藏着本账册，上面详细记录着三皇子近五年的走私账目：从琉球运进硫磺，从浙江运出私盐，再将炼好的蚀骨散卖给北狄，每一笔都标着经手人的名字，最后一页，赫然写着“苏文渊 已处理”。
“苏文渊果然是被他杀的。”沈少卿合上账册，阳光透过货舱的气窗照进来，在账册上投下道光斑，“看来三皇子早就想杀人灭口。”
甲板上，红裙女人突然凄厉地笑起来：“你们都活不了！这船上藏着机关，只要我喊三声，整艘船就会炸成碎片！”
渔民们顿时慌了，纷纷往船舷边退。沈少卿却盯着她被捆住的手腕：“你的指甲缝里有火药渣，看来是藏了火石。可惜啊，刚才被捆的时候，已经被搜走了。”
女人的笑容僵在脸上，眼里闪过一丝绝望。
沈少卿没再理她，转身对刘爷道：“派艘最快的船，把账册和那具盐商的尸体送进京，交给都察院左都御史。告诉左大人，就说‘林御史的儿子，替父亲交差了’。”
刘爷重重点头：“放心，我亲自去送！”
周猛不解：“少卿，咱们不一起去？”
“我们留在这里。” 沈少卿望着远处的泉州港，那里的码头已升起炊烟，“三皇子不会善罢甘休，他在港里的眼线还没清干净，我们得守着，等左大人的消息。”
海风卷起他的衣袍，货舱里的甜香渐渐散去，只剩下咸腥的海味。沈少卿握紧怀里的玉瓶，指尖传来温润的触感——这瓶解药，或许是最后的筹码。他知道，三皇子的反扑很快就会到来，而这场海上的较量，才真正到了最凶险的时刻。
飞云号的黑帆被降了下来，换上了渔民的白帆，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沈少卿站在船头，看着渔船拖着飞云号往泉州港驶去，心里清楚，那些藏在货舱里的秘辛，终将成为刺向三皇子的利刃。而他要做的，就是握紧这把刀，直到看见正义降临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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