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次沉默的对视后，斩荒好几天没出现。望舒殿里安静得可怕。云芷每天对着窗外那片永恒不变的暗红天空，心里七上八下。她摸不准那个疯子的心思。是暴风雨前的平静？还是他真的……暂时放过了她？
琉璃依旧每天来送饭，眼神里的恐惧没减，但多了点劫后余生的庆幸。她不敢多问，云芷也不想多说。地牢里的三天，像一场醒不来的噩梦，谁也不愿轻易提起。
这天夜里，云芷睡得并不踏实。梦里总有锁链的拖曳声和模糊的嘶吼。她蜷缩在床上，眉头紧锁。
突然，一股冰冷的压迫感毫无征兆地降临。像一块巨石砸进死水，瞬间惊醒了浅眠中的云芷。
她猛地睁开眼，心脏狂跳。
斩荒就站在床边。逆着窗外微弱的天光，只有一个高大的黑色剪影。他今天没穿常服，是一身利落的玄色劲装，勾勒出挺拔悍利的身形。周身散发着一种……不同于往日慵懒暴戾的、近乎锐利的气息。
他没说话，只是看着她。那双在黑暗中依旧清晰可辨的猩红眸子，像两点燃烧的鬼火。
云芷吓得大气不敢出，僵在床上，一动不敢动。他又想干什么？半夜来惩罚她？
斩荒俯下身，冰冷的指尖触到她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云芷浑身一颤，下意识想缩手，却被他牢牢攥住。他的手像铁钳，寒意刺骨。
“起来。”他吐出两个字，声音低沉，没什么情绪，却让人脊背发凉。
云芷被他从床上拽了起来。赤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单薄的寝衣挡不住夜寒，她冷得打了个哆嗦。脚踝上的锁链随着动作发出轻响。
斩荒没理会她的瑟缩，拉着她径直朝殿外走去。殿门在他面前无声滑开。门外不是熟悉的走廊，而是一片扭曲波动的黑暗，像水面上的涟漪。是空间法术。
云芷还没来得及惊呼，就被他拽进了那片黑暗里。一阵天旋地转的失重感袭来，耳边是呼啸的风声。等她重新站稳，发现自己已经不在望舒殿了。
一股凛冽的、带着硫磺和血腥气的寒风扑面而来，吹得她睁不开眼，寝衣紧紧贴在身上，冷得牙齿打颤。她勉强站稳，环顾四周，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这里……是魔宫的至高点。一座孤悬于万丈深渊之上的黑色尖塔顶端。脚下是光滑如镜的黑色岩石，四周没有任何栏杆，只有呼啸的罡风，像刀子一样刮过皮肤。低头看去，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隐约能看到翻滚的魔气和猩红的岩浆河流，如同巨兽张开的咽喉。
而天空……
云芷抬起头，呼吸瞬间窒住了。
没有星星，没有云彩。整个天幕是一种浓稠的、化不开的暗紫色。就在这片暗紫的天幕正中，悬挂着一轮巨大得不可思议的月亮。
那不是她熟悉的皎洁或清冷的月。而是一轮……血红色的月亮。
红得像刚刚凝固的血液，红得妖异，红得令人心悸。它太大了，仿佛近在咫尺，伸手就能碰到。表面似乎还在缓缓蠕动，像有生命一般。暗红色的光芒泼洒下来，将整个魔域都染上了一层诡谲、压抑又凄艳的绯色。脚下的黑石塔，远方的山峦，甚至呼啸的罡风，都浸在这片血光里，呈现出一种毁灭般的、惊心动魄的美。
斩荒松开了她的手腕，负手立在塔尖边缘，衣袍在烈风中猎猎作响。他仰头望着那轮血月，侧脸线条在血光下显得格外冷硬，猩红的眸子里映着那轮巨大的红月，深不见底。
“好看吗？”他突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但那股子冰冷的意味却清晰传来。不像询问，更像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展示，或者说……嘲讽。
云芷紧紧抱着手臂，浑身冻得发抖。恐惧和寒冷让她说不出话。这景象确实壮观，却更让人感到渺小和绝望。在这轮血月下，一切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包括她的生命。
斩荒没等到回答，似乎也并不期待。他依旧望着血月，像是在对她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声音里带着一种云芷从未听过的、近乎缥缈的意味：“魔域没有太阳。只有它。”他顿了顿，语气里渗出一丝极淡的、扭曲的嘲弄，“她以前总说……这月光，像哭红的眼睛。”
云芷的心猛地一缩。“她”？是素婉吗？
斩荒没有再继续说下去。那股短暂的、近乎流露情绪的缥缈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磐石般的冷寂。他站在这里，与这轮血月、这片魔域融为一体，本身就是绝望和毁灭的化身。
云芷看着他孤绝的背影，又抬头望向那轮压迫感十足的血月。寒风像冰冷的针，刺穿她单薄的衣衫，带走她体内最后一点温度。她应该怕的，怕这高度，怕这寒风，怕身边这个随时可能发疯的男人。
可奇怪的是，除了恐惧，心里竟然滋生出一丝极其微弱的……别的什么。
她好像……有点明白了。
明白他为什么总是那么暴戾，那么阴晴不定。明白他眼底深处那挥之不去的疯狂和痛苦是从何而来。生活在这样一片天空下，守着这样一轮月亮，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看着它，想着那个再也不会回来的人……
是怎样的煎熬？
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她竟然……在试图理解一个绑架她、囚禁她、随时可能杀了她的疯子？
斩荒忽然转过身，血红的眸子直直看向她。寒风卷起他墨色的长发，有几缕拂过她冰冷的脸颊。他的眼神依旧冰冷，带着审视，但在那一片猩红之下，云芷似乎又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和上次一样的，复杂的迷茫。
他看了她片刻，忽然伸出手，不是碰她，而是指向塔下无边无际的、被血月笼罩的黑暗魔域。
“你看，”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这就是本座的世界。你逃不出去的世界。”
这句话像最后的判决，砸在云芷心上。冰冷，绝望。
但这一次，在那彻骨的寒意中，竟然掺杂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凉。
为他。
也为困在这里的，她自己。
血月的光芒，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扭曲地投在冰冷的黑石上，仿佛要融为一体，共同沉沦在这片永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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