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宫压抑的死水,被一颗意外投入的石子,搅动了。
那是一个寻常的、灰暗得令人麻木的午后。云芷正蜷在窗边的软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卷枯燥的魔域典籍,目光却空洞地落在窗外那片永恒不变的、被结界扭曲的天空。
斩荒无处不在的阴影,让她心力交瘁,连呼吸都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疲惫。殿内静得可怕,只有她自己微弱的呼吸声,和琉璃偶尔进出时,轻得几乎听不见的脚步声。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沉寂中,一股截然不同的气息,如同初春融雪时第一缕清澈的山风,悄无声息地拂过了魔宫森严的壁垒。
云芷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到了。
那气息……很奇特。
没有魔域惯有的暴戾、血腥和阴冷。也没有仙门那种刻板的、带着距离感的清正。它温和,醇厚,像陈年的药香,又带着一种历经岁月沉淀后的、洞悉世事的平和与通透。这气息并不强大到具有攻击性,却异常坚韧,如同溪流,无声无息地渗透进来,让周围浓稠的魔气都似乎变得稀薄了几分。
她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警惕地望向殿门方向。
是谁?
能如此轻易地进入魔宫深处,而且带着这样……与众不同的气息?
很快,答案便揭晓了。
殿外长廊上,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不是斩荒那种带着威压和冷硬的步伐,也不是魔卫们刻意收敛的悄无声息。这脚步声不疾不徐,从容坦然,仿佛行走在自家庭院一般。
琉璃小跑着进来,脸上带着罕见的、混杂着紧张和一丝好奇的神情,低声道:“姑娘,尊上……尊上带着一位客人来了。”
客人?
在魔宫?这简直是天方夜谭。斩荒从不允许外人踏入他的核心领地,尤其是望舒殿附近。
云芷的心莫名地提了起来。她拢了拢衣襟,下意识地想要躲开,但脚步声已经到了殿外。
殿门被推开。
率先踏入的,依旧是那道熟悉的、玄色的、带着迫人气息的身影。斩荒的脸色比平日更冷峻几分,眉宇间锁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和……某种复杂的戒备。他的猩红眸子扫过殿内,在看到云芷的瞬间,目光锐利如刀,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审视和警告,仿佛在提醒她安分守己。
但云芷的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越过了他,落在了他身后那人身上。
那是一位身着月白长袍的中年男子。
衣袍样式简朴,却用料考究,流动着淡淡的莹光,不染尘埃。墨发用一根简单的青玉簪束起,几缕银丝夹杂其中,非但不显老态,反而平添了几分超然气度。他的面容温润,眉眼舒展,唇角似乎天然带着一丝悲悯的弧度,眼神澄澈而深邃,像是能看透世间一切迷雾。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手中提着的一个古朴的药箱,由某种暗紫色的灵木制成,表面光滑,散发着淡淡的草木清香。他就那样坦然地站在魔气森森的殿内,周身却自带一股清净气场,将周围的污浊与压抑都涤荡开少许。
仙风道骨。
云芷的脑海中瞬间冒出这个词。但与师尊月无垢那种高高在上、完美得近乎虚假的仙风道骨不同,眼前这人,更像是一位游历人间、悬壶济世的逍遥散仙,温和,真实,让人不自觉地心生好感。
这便是青蘅。
他的目光也落在了云芷身上。那目光很平和,带着一丝职业性的观察,但深处,却掠过一抹极快的、难以捕捉的复杂情绪——有惊讶,有探究,有恍然,还有一丝……极其细微的、仿佛看到故物般的惋惜?
这目光只是一瞬,便移开了。他转向斩荒,微微颔首,语气平和,听不出喜怒:“沧溟,许久不见。”
沧溟?
云芷心中一震。这是斩荒的本名?千年前,身为天界战神时的名字?这个人……竟然直呼其名,而且语气如此自然,仿佛只是称呼一位久未谋面的老友。
斩荒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对这个称呼有些不悦,但并未发作。他只是冷冷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周身的气压却更低了些,显然对青蘅的到来,以及他此刻的坦然自若,感到十分不适。
“人你也看到了。”斩荒的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她的伤,已无大碍。你可以走了。”
他在下逐客令。而且,带着明显的防备。仿佛青蘅多停留一刻,多看云芷一眼,都会触及他某种敏感的神经。
青蘅却并未理会他话语中的冷硬。他的目光再次落回云芷身上,这一次,带着更明显的审视,温和却不容回避。“这位姑娘的气色,似乎并非如你所说。”他缓缓开口,声音如同暖玉相击,清润悦耳,“魔气侵体,郁结于心。若不及早疏导,恐损根基。”
他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云芷死寂的心湖。
魔气侵体?郁结于心?
他竟一眼就看出来了?而且,是在斩荒明确表示拒绝的情况下,依然直言不讳。
云芷下意识地抬眼看向青蘅,正好对上他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那眼神中没有怜悯,没有算计,只有一种医者面对病患时的专注和……一种更深沉的、仿佛知晓许多内情的了然。
斩荒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危险起来。猩红的眸子眯起,盯着青蘅,像是被侵犯了领地的凶兽。“本尊的事,轮不到你来置喙。”他一字一顿,寒意凛冽。
青蘅面对这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意,却依旧从容。他甚至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带着一种跨越了千年时光的、复杂的惋惜。“沧溟,执念过深,伤人伤己。你心中的魔障,远比这位姑娘身上的伤势,更需要医治。”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某个被尘封的、黑暗的匣子。
斩荒的脸色骤然变得极其难看,眼底翻涌起暴戾的猩红,仿佛下一刻就要失控。但他竟硬生生忍住了,只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滚出去!”
青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中有无奈,有痛心,最终化为一片沉寂。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对云芷的方向,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随即提起药箱,转身,如来时一般从容地离开了望舒殿。
他的离去,带走了那股令人心安的清灵气息。
殿内,重新被斩荒身上那冰冷、暴戾的魔息所充斥,甚至比之前更加浓重,更加令人窒息。
斩荒站在原地,背对着云芷,背影僵硬如铁。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几乎要将空气都冻结。
云芷怔怔地望着空荡荡的殿门,心潮却无法平息。
青蘅……
这个突然出现的医仙,他到底是谁?
为何能直呼斩荒的本名?
为何敢在疯批魔尊面前如此直言不讳?
而他看向她的那个眼神,那句关于“魔气侵体,郁结于心”的诊断,还有他对斩荒说的那句关于“执念”和“魔障”的话……
像是一道微弱的光,突然照进了她被困已久的、黑暗的牢笼。
虽然只是一瞬。
却让她冰冷麻木的心,第一次……感受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悸动。
和一种莫名的、巨大的不安。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品书中文(m.pinshuzw.com)魔尊的荆棘与神明甘泉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