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晨光里的枫叶指引，脚下的柏油路渐渐变成青石板，每一步踩下去都能听见“咚”的闷响，像是敲在百年前的地基上。眼前的古城墙比想象中更斑驳，砖缝里钻出的野草泛着深绿，墙头爬满的藤蔓垂下来，在风中轻轻扫过砖面，扫落的不是尘土，而是些细碎的、闪着光的粉末，凑近了看，竟像是碾碎的珍珠。
“呱呱！”铁皮青蛙在口袋里跳得欢，黄铜肚皮蹭着布衫，带出点温热的触感。掏出来时，发现它背上的绿漆不知何时多了道新痕，像被什么东西刮过，露出的铜色上竟映着城墙的影子——不是眼前的城墙，而是幅完整的城郭图，图上用朱砂标着个小小的圆点，就在城中心的钟楼底下。
大哥青紫色的触须轻轻搭上城墙，指尖划过一块松动的砖。砖缝里突然渗出点暗红色的液体，顺着砖面往下流，在地上积成个小小的水洼，水洼里映出的不是我们的影子，而是个穿长袍的古人，正背着个包袱往城门跑，长袍的下摆沾着血。
“这墙在‘记旧账’。”他指尖一挑，那块砖“啪嗒”掉在地上，露出后面的空洞。洞里塞着卷泛黄的纸，展开来是张地契，墨迹已经褪色，能看清落款是“光绪二十七年”，地契的角落画着个简笔的铃铛，铃铛下面写着“沈家”。
李醒的耳朵突然竖起来，银白尾巴指向城门内侧的老槐树。树下蹲着个穿蓝布衫的老汉，正用毛笔在红纸上写字，红纸裁得方方正正，摆了满地，每张上面都写着“寻”字，只是笔画里总带着点歪斜，像是手抖得厉害。
“后生，打哪儿来？”老汉抬头时，我才发现他的左眼蒙着块黑布，右眼浑浊得像是蒙着层雾，“要不要帮你寻个人？我这‘寻字铺’，百年了，就没有寻不到的人。”
他说这话时，风卷着张红纸飘过脚边，纸上的“寻”字突然活了过来，笔画扭曲着变成个小小的人影，往钟楼的方向跑，跑了几步就散成了纸灰。
“寻不到的也多着呢。”老汉叹了口气，把毛笔往砚台里一蘸，墨汁竟泛着淡淡的红光，“就像沈家的小姐，光绪年间走的，说是跟着个戏子跑了，可有人说，是被关在钟楼底下了……”
他的话没说完，城墙突然传来“轰隆”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重物在里面滚动。紧接着，所有红纸都被卷到空中，拼成个巨大的“冤”字，悬在钟楼顶上，字的笔画里渗出黑水，滴落在青石板上，腐蚀出一个个小坑。
“是‘墙灵’醒了。”老汉慌忙收拾起纸笔，黑布下的左眼渗出点血，“它每百年都要闹一次，说是要找当年筑墙时埋在砖下的人……”
铁皮青蛙突然从掌心蹦出去，直往钟楼跳。我们跟着它穿过青石板街，街上的店铺都挂着褪色的幌子，“绸缎庄”的布幡上绣着只断了线的风筝，“酒肆”的门板上刻着首没写完的诗，最诡异的是家“胭脂铺”，柜台里的胭脂盒都敞着，里面的胭脂红得像血，凑近了闻，竟有股铁锈味。
钟楼的大门是朱红色的，漆皮剥落处露出底下的铜环，铜环上缠着圈发黑的锁链，锁链的钥匙孔，竟和地契上画的铃铛形状一模一样。铁皮青蛙跳上台阶，用黄铜脑袋蹭着铜环，环上突然浮现出一行字：“入钟楼者，需以‘执念’为引。”
“执念……”我摸出那块从城墙里掏出的地契，地契上的“沈家”二字突然发烫，“是沈家的事吗？”
李醒的铜铃“叮”地响了，红绳自动解开，缠上朱红大门的铜环。随着红绳收紧，锁链“咔哒咔哒”地松开，露出门后的黑暗。黑暗里飘出股浓烈的脂粉味，混着淡淡的霉味，像是有个穿旗袍的女子刚从里面走过。
走进钟楼时，潮湿的空气裹着灰尘扑面而来。一楼空荡荡的，只有个落满蛛网的柜台，柜台上放着个梳妆台，镜子蒙着层灰，擦去灰尘后，映出的不是我们的影子，而是个穿旗装的女子，正对着镜子描眉，她的发髻上插着支金步摇，步摇上的珍珠少了一颗，缺口处沾着点砖屑。
“是沈小姐。”老汉不知何时跟了进来，右眼直勾勾地盯着镜子，“我爷爷说，她当年最爱来钟楼听戏，那戏子就在二楼唱戏，唱的是《霸王别姬》……”
二楼的楼梯吱呀作响，每级台阶上都刻着个戏词，“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最顶上一级刻着“君王意气尽”，笔画深得像是用指甲抠出来的。走到二楼，果然看见个戏台，台上的红绸幕布破了个大洞，洞后面立着个戏服架子，架子上挂着件绣着凤穿牡丹的戏袍，袍子的下摆沾着干涸的暗红痕迹。
铁皮青蛙跳上戏台，对着幕布“呱呱”叫。幕布突然被风吹开，露出后面的暗门，暗门上贴着张泛黄的戏票，票面上的日期正是光绪二十七年，座位号是“正厅第七座”。
“第七座……”大哥的触须卷开暗门，门后是道狭窄的石阶，通向地下，“地契上的圆点，就在下面。”
往下走时，空气越来越冷，石阶上长满了青苔，青苔里嵌着些细小的珍珠，和城墙上扫落的粉末一模一样。走到尽头，是间石牢，牢门的铁栏杆上缠着件旗袍，旗袍的盘扣是用珍珠做的，正好少了一颗——和镜子里沈小姐步摇上的缺口对上了。
石牢里堆着些白骨，白骨旁放着个戏本子，翻开的那页正是《霸王别姬》，上面有处批注：“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字迹娟秀，像是女子所写。
“她不是被关的。”我拿起戏本子，纸页间掉出半块玉佩，玉佩上刻着个“沈”字，另一半不知去向，“她是自己躲进来的，为了等那个戏子。”
话音刚落，石牢的墙壁突然渗出黑水，水洼里浮出无数人影，都是些筑墙的工匠，他们的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在说“救命”。而人影的最中间，站着个穿戏服的男子，正对着石牢唱：“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忧闷舞婆娑……”
“是那个戏子。”老汉的右眼流下泪来，“他当年被抓去筑墙，活活埋在了砖下，临死前还在唱这出戏……沈小姐就在牢里听，听了一辈子，直到变成墙上的影子。”
铁皮青蛙突然跳上白骨堆，用黄铜肚皮蹭着一根指骨。指骨突然发出金光，化作支金步摇，正是镜子里沈小姐头上的那支，缺的那颗珍珠，此刻正嵌在步摇的最顶端，亮得刺眼。
随着步摇发光，石牢的墙壁开始震动，砖缝里钻出的野草突然开花，开的都是白色的珍珠梅。黑水渐渐退去，工匠的人影化作点点星光，飘向地面，戏子的歌声越来越清晰，像是从百年前传来。
在那幽暗深邃的石牢角落里，一个女子的身影如幽灵般缓缓浮现。她身着一袭旗袍，宛如一朵盛开的牡丹，手中紧握着那半块玉佩，对着戏子的方向露出一抹凄美而诡异的笑容，笑罢又嘤嘤啜泣起来，那晶莹的泪珠如断线的珍珠般纷纷坠落，在地上溅起一朵朵小小的水花。
“他们终于能见面了。”大哥的触须轻轻碰了碰女子的影子，影子化作轻烟，和戏子的歌声缠在一起，慢慢飘出石牢。
等我们回到地面，古城的天空已经放晴。城墙上的藤蔓开出了珍珠梅，青石板上的小坑都被新的泥土填满，老汉的左眼不再流血，黑布摘下来，露出只清亮的眼睛，正看着满地重新铺好的红纸，纸上的“寻”字都变成了“安”。
钟楼顶上的“冤”字已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只巨大的风筝，风筝上画着《霸王别姬》的戏文，正顺着风往东方飘。李醒的铜铃响了，红绳缠着的地契化作片新的枫叶，叶脉里的箭头指向风筝飞去的方向，那里隐约能看见片蓝色的海洋，海面上漂着艘古老的沉船。
“下一站，是海边吗？”我摸着口袋里的半块玉佩，玉佩不知何时变得温热。
大哥小心翼翼地捡起一片珍珠梅的花瓣，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花瓣上沾着的海水咸味，犹如一个神秘的密码，等待着人们去解读。“嗯，听说那艘沉船上，藏着一个跨越百年的约定，如同沉睡在深海中的宝藏，等待着有缘人去开启。而约定的尽头，是一座会移动的岛，宛如一个飘忽不定的幽灵，在茫茫大海中若隐若现。”
我们走出古城时，街上的店铺都开了门，绸缎庄的风筝飞上了天，酒肆的门板上补全了诗句，胭脂铺的胭脂红得像天边的晚霞。穿蓝布衫的老汉站在老槐树下，往红纸上写“安”字，笔尖的墨汁泛着金光。
铁皮青蛙在掌心跳动着，每一次跳跃都伴随着“呱呱”的声音，仿佛它正在用自己独特的方式与这个世界交流。这声音与远处传来的海浪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奇特的旋律，宛如一首全新的曲子。
那艘沉默的船，静静地停靠在岸边，它见证了多少故事和约定？而那个在沉船上的约定，究竟是什么呢？它是否隐藏着某种秘密或者宝藏？又或者，它只是一段被时间遗忘的回忆？
那座移动的岛屿，宛如一个神秘的存在，它在茫茫大海中漂泊，似乎在等待着某个人的到来。这个人会是谁呢？是一个勇敢的探险家，还是一个命中注定的有缘人？
我们跟随着风筝的方向，缓缓前行。口袋里的半块玉佩，此刻似乎也感受到了某种力量的牵引，微微发烫。它是否与远处的某个事物有着某种联系呢？也许，当我们找到那个与之呼应的东西时，一切都会变得清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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