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三场鏖战,所有的期盼、焦虑、不甘与野望,都在这一刻凝聚于礼部贡院那堵高大的灰墙之下。
放榜之日,东京城万人空巷。天色未明,贡院门前已是黑压压一片人头攒动,喧嚣鼎沸之声直冲云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紧张与渴望,数千举子及其亲友家仆的命运,即将被那一张单薄的黄纸所裁定。
任长卿一夜未眠。并非全然因为焦虑,更多是因陈立、谢飞之事而郁积于胸的那股灼热的愤懑,以及对权力近乎饥渴的向往,在他血脉中奔流不息,令他难以安枕。昔日扬州那个只求安稳度日的少年早已在一次次风波中蜕变了心性。他清晰地意识到,在这座权力至上的帝都,若无功名官身,便如蝼蚁,只能任人拿捏,连保护至亲兄弟都做不到。
“必须成功!”这四个字,如同烙铁般印在他的心头。
他穿上谢玄特意为他准备的新浆洗过的月白长衫,束发戴冠,努力让自已看起来从容些,但微微颤抖的指尖却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谢玄默默跟在他身侧,同样面色凝重。阿宝带着赵大、钱二两个魁梧的家仆在前开路,一行人如同投入汹涌激流的小舟,艰难地向榜墙靠近。
令人意外的是,盛长柏也早早赶了过来。“明远,文昌,”他挤到他们身边,语气带着鼓励,“不必过于忧心,以你之才,必能高中。”但他的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异样的、难以捉摸的复杂情绪,似乎知晓什么却又不能言明。更远处,一辆不起眼的盛府马车悄然停在街角,车帘微掀,盛华兰一双美目正紧紧追随着任长卿的身影,纤纤玉指紧张地绞着帕子,心中百感交集,既盼他高中,又恐他高中后便与盛家渐行渐远。
忽然,人群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喧哗——“放榜了!”
几名礼部胥吏面无表情地捧着巨大的皇榜,将其高高张贴在墙上。那一刻,人群如同炸开的潮水,疯狂向前涌去。哭喊声、狂笑声、叹息声、惊呼声瞬间交织成一片。
“阿宝!”任长卿低喝一声。
“公子放心!”阿宝应声,如同猛虎下山,带着赵大、钱二这两个铁塔般的汉子,使出浑身力气,硬生生在人潮中挤开一条缝隙。任长卿、谢玄和盛长柏紧随其后,得以靠近榜前。
巨大的皇榜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会试取录四百余人,远非扬州乡试可比,但竞争却残酷了何止百倍!这可是汇聚了全国精英的大比!
心跳如擂鼓。目光飞速地扫过一个又一个陌生的名字,从榜尾向前,时间在焦灼的搜寻中仿佛被无限拉长。一个个名字掠过,希望如同沙漏中的细沙,一点点流逝。
“没有…还没有…”谢玄的额头沁出了冷汗,声音干涩。
任长卿的脸色逐渐苍白,袖中的手越握越紧。难道…真的落榜了?数月心血,兄弟离散的代价,难道就此付诸东流?那股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失落感尚未完全蔓延开——
“找到了!在这里!明远!第六名!你是第六名!”盛长柏猛地抓住他的胳膊,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指着榜单前列的手指微微颤抖。
任长卿猛地抬头,顺着他的手指望去——
【第六名 任长卿 扬州府人氏】
白纸黑字,清晰无比!
一瞬间,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如同惊涛骇浪,轰然冲垮了所有堤防,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大脑一片空白,耳边所有的喧嚣仿佛瞬间远去,只剩下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咚咚咚地撞击着耳膜。
他…他真的做到了!一次登科!名列前茅!
“中了!明远!你中了!第六名!”谢玄狂喜地一把抱住他,用力捶着他的后背,激动得语无伦次,“太好了!太好了!”
盛长柏亦是满面红光,笑容却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他一边道贺,一边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拥挤的人群:“恭喜明远兄!金榜题名,蟾宫折桂!此地人多眼杂,我们不如先…”
话未说完,异变陡生!
七八个身着寻常家仆服饰、却明显极为精悍练达的汉子,如同早就埋伏好一般,极其“巧合”地猛然冲撞过来,动作迅捷而训练有素。阿宝和赵大钱二猝不及防,瞬间被隔开。谢玄也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力量推得踉跄后退。
“哎哟!” “干什么的!” “挤什么挤!”
混乱的惊呼声中,任长卿只觉胳膊被两只沉稳有力的手抓住,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传来,身不由己地被裹挟着向后疾走。他惊怒交加,刚要开口喝问,却被捂住了嘴出不了声。
“任公子,请随我们来,我家主人有请。”那人的声音极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任长卿的挣扎在听到“任公子”三字时微微一顿。是冲着他来的不是榜下捉婿随机选的,他们知道我?
电光火石间,他下意识地看向一旁的盛长柏。却见盛长柏脸上并无太多惊骇,反而在最初的“慌乱”后,迅速递给他一个极其复杂、混合着歉意、安抚和“稍安勿躁”的眼神,并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下一刻,任长卿已被“护送”着离开汹涌的人潮,迅速塞进了一辆早已等候在旁的、毫不起眼的黑漆平头马车中。马车立刻启动,平稳而快速地驶离了这是非之地。
“明远!” “公子!”
谢玄和阿宝等人稳住身形,惊骇地发现任长卿竟已不见踪影!方才那群“家仆”也如同鬼魅般消散。
“光天化日!天子脚下!竟敢掳掠新科进士?!”谢玄又惊又怒,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背窜起,“阿宝!快!去找人!我去开封府报官!”他此刻心急如焚,生怕任长卿步了陈立、谢飞的后尘。
“文昌兄!且慢!切勿声张!”盛长柏急忙拦住几乎要暴走的谢玄,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焦急与凝重,“此事蹊跷!但未必是歹人!或许是…或许是哪家勋贵‘榜下捉婿’也未可知!”他巧妙地引出了这个习俗,却绝口不提自家父亲。
“榜下捉婿?”谢玄一愣,他虽听过此风俗,但万万没想到会发生在会试放榜日,更没想到会以这种近乎绑架的方式进行,“这…这成何体统?!即便是捉婿,岂能如此强横?!”然后谢玄反应过来道:“这不是还没到殿试放榜么?怎么会试就榜下捉婿了?”
“京城风气如此,对于炙手可热的新科进士,有些人家行事确实…急切了些。”盛长柏努力让自己的解释听起来合理,心中却暗暗叫苦,父亲这番操作,实在是过于简单粗暴了,“文昌兄,此时报官,闹将开来,无论对明远兄的清誉还是前程,都绝非好事!不如我们先回府从长计议,我立刻派人四下打探消息,务必先弄清楚明远兄被请去了哪家府上再说!”
就在这时,那辆一直停在远处的盛府马车再也按捺不住。车帘猛地掀开,盛华兰顾不得什么闺阁礼仪,急匆匆地跳下车,提着裙摆跑到盛长柏面前,俏脸煞白,声音都带了哭腔:“长柏!这…这可如何是好?明远哥哥他被什么人捉去了?会不会有危险?!”她方才在车上看得不真切,只见到任长卿被人群裹挟而去,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盛长柏见到姐姐突然出现,心中更是咯噔一下,暗叫不妙。父亲这番计划,连大姐姐都瞒得死死的!他只得硬着头皮,继续扮演毫不知情的角色,努力安抚:“大姐姐莫急!方才混乱,我也未看清对方来路。但据我推测,很可能是某家勋贵府上看中了明远兄的才学,行那‘捉婿’之事。虽方式唐突,但应无性命之忧。我已让谢兄稍安勿躁,我们这就回府,我立刻遣人去打探!”
盛华兰闻言,稍稍心安,但秀眉依旧紧蹙,忧心忡忡:“怎能如此…这要是成了…那明远哥哥岂不是就…” 她不敢想象任长卿被强行捉去,面对陌生人家逼婚的场景。
谢玄看着焦急万分的盛华兰和一脸“诚恳”分析局势的盛长柏,虽觉此事古怪至极,但盛长柏的分析不无道理,贸然报官确实可能对任长卿不利。他强压下心中的焦躁与疑虑,沉声道:“好,我便信则诚一回。还请则诚帮忙打探,若有消息,请即刻告知于我!”
“一定!一定!”盛长柏连连保证,心中暗暗松了口气,总算暂时稳住了局面。他现在只想立刻回府,向父亲问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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