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末。
河西的盛夏,骄阳似火,炙烤着广袤的土地。
卧龙谷内外,却是一片前所未有的繁忙与喧嚣。
战争的硝烟虽未散尽,但一股蓬勃的生机,如同地底的岩浆,正在这片被血与火洗礼过的土地上奔涌、积蓄,等待着喷薄而出的时刻。
保民府衙门内,气氛肃穆中带着难以抑制的亢奋。
陈敬之端坐案后,素来沉稳的脸上此刻也难掩激动之色。
他面前摊开的,是厚厚一摞刚刚汇总完成的《河西军政府丁口田亩总册》。
数名书吏侍立一旁,屏息凝神,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
“旅帅!诸位!”
陈敬之的声音带着压不住的颤抖,他拿起最上面一份誊抄工整的汇总文书,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朗声宣读:
“经保民府民曹、各镇守府、巡检司历时两月,逐户清点、核验造册,截止本月廿五,我汉王军治下,河西军政府直辖及新附之地,登记在册之丁口总数,已达——”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几乎是吼了出来!
“四十一万七千六百二十八口!”
“轰——!”
议事堂内瞬间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呼和倒吸凉气的声音!
四十万!
这是一个足以让在场所有人心脏狂跳的数字!
它代表着卧龙谷政权,已经从最初偏居一隅、挣扎求存的数千军民,一跃成为掌控河西走廊大部、拥众数十万的一方雄主!
这不再是小打小闹!
这不再是流寇草台!
这是足以立国争霸的根基!是泼天的底气!
陈敬之强行压下胸中的激荡,继续道:
“其中,汉民丁口:二十五万三千四百余口!”
“主要分布于卧龙谷核心区、玉门关内汉民屯点、沙洲堡及新设屯垦区!”
“归附各部族丁口:一十二万八千余口!”
“含黑水部、畏兀儿吐尔逊部、祁连南麓诸小部等!”
“新纳流民及归化俘虏丁口:三万六千余口!”
“另,已登记田亩:上田一百二十万亩,中田二百八十万亩,下田及草场、林地无算!新垦荒地,仍在持续丈量登记中!”
他“啪”地一声将文书拍在案上,环视堂中一张张震撼、狂喜的脸,语气激昂到了极点!
“此四十万丁口,乃我汉王军之根基!”
“保民府已制定《丁口编户细则》,按户发放‘汉民户帖’或‘归化户帖’,详细登记户主、丁口、田亩、牲畜、赋税额度!”
“凡持帖者,皆受汉王军律法保护,享保民府医、学之惠!”
“此乃立国之本!”
李信端坐主位,手指在扶手上极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
“哒…哒…哒…”
堂中的喧哗渐渐平息,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他身上。
四十万丁口。
这个数字沉甸甸的,是压力,更是动力!
它意味着需要更强大的武力来保卫,需要更高效的行政来治理,需要更丰沛的产出以供养!
而这一切的核心,在于工曹,在于格物院!
那个吞金巨兽,那个决定未来的心脏!
“好!”
“陈主官辛苦了!”
李信沉声道,声音不大,却瞬间压住了全场的气氛。
“四十万丁口,是我汉王军将士用命、袍泽浴血、苦心经营所得!”
“保民府需再接再厉,尽快完善户籍田亩管理,推行教化,安定民生!”
“但是!”
他话锋陡然一转,目光如刀,直直射向肃立一旁的王希!
“工曹!”
王希心头猛地一跳,立刻出列,躬身道:“末将在!”
他如今身兼工曹主事、格物院院正、神机营营长数职,是整个汉王军技术体系的绝对核心。
李信身体微微前倾,一股无形的压迫感笼罩了整个议事堂。
“王院正,你听清楚了。”
“四十万丁口,意味着至少十万户人家。他们需要铁锅、需要犁头、需要剪刀、需要菜刀!”
“这意味着我们至少要扩充五万以上的战兵和义从,他们需要铠甲、需要长刀、需要枪管、需要炮弹!”
“这意味着我们要修更多的路,建更多的堡垒,挖更多的水渠,这需要数不清的铁器、水泥和工具!”
“以前,我们是几千人,格物院是我们的宝贝疙瘩,你们捣鼓出来的任何东西,都是惊喜。”
“现在,我们是四十万人!”
“格物院,不再是惊喜,而是命脉!是我汉王军强盛之基石!是这四十万人生存和发展的唯一指望!”
李信的声音一句比一句重,一句比一句冷。
“如今丁口激增,地盘扩大,对兵甲、火器、农具、乃至筑城修路之需求,十倍于前!”
“我问你,王希!”
“你的格物院,你的工曹,撑不撑得起这片天?!”
“撑不撑得起!”
这五个字,如同五座大山,狠狠压在了王希的肩膀上。
他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也变得有些苍白。
议事堂内,所有人的目光都从李信身上,转移到了他身上。
狂喜的氛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凝重。
是啊,人是有了,可拿什么养?拿什么武装?
这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小作坊能解决的问题了。
王希喉结滚动了一下,艰难道:“旅帅……末将……末将定当竭尽所能!”
“我不要你竭尽所能!”
李信猛地一拍扶手,站了起来!
“我要一个准确的答复!”
“能,还是不能!”
“别跟我说什么困难,也别跟我讲什么条件!我就问你,你的格物院,现在,立刻,马上,能不能把产能给我翻上十倍!”
“能不能让我的士兵人手一杆燧发枪!”
“能不能让归附的牧民家家有铁锅!”
“能不能!”
这已经不是询问,而是逼问!
王希的腰弯得更低了,汗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地砖上。
他知道,自己一旦说个“能”字,那就是军令状,做不到,提头来见!
可若是说“不能”,那岂不是辜负了李信的信任,更会让刚刚燃起的雄心壮志,被当头浇上一盆冷水!
“旅帅……”
王希的声音沙哑,“不是末将不愿,实……实在是……力有不逮。”
“钢材产量,已至极限。黑石岭的铁矿石品位不佳,硫磷含量过高,炼出来的熟铁脆得很,不堪大用。我们只能反复锻打提纯,耗时耗力,产量根本上不去!”
“熟练工匠,严重不足!一个合格的钳工、车工,没个三五年苦练根本出不来!现在格物院的老师傅们,一个个都当牲口在用,一天睡不到三个时辰,眼睛里全是血丝!再这么下去,人就要废了!”
“还有……还有机床!”
王希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悲愤。
“我们只有两台蒸汽机,带动的车床、镗床加起来不到二十台!这些宝贝疙瘩日夜不停,磨损得厉害!那个俄国佬伊万天天抱着零件哭,说再这么搞下去,大家一起完蛋!”
“旅帅,我们是在用一个手工作坊,去支撑一个王国的野心!这……这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王希几乎是吼出了最后一句话。
堂中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他话里透露出的巨大难题给镇住了。
是啊,他们只看到了四十万人口的辉煌,却忽略了支撑这辉煌背后的脆弱根基。
李信盯着王希,眼神锐利。
他没有发怒,反而重新坐了下来,手指又开始有节奏地敲击扶手。
“哒…哒…哒…”
每一下,都敲在王希的心坎上。
“走。”
李信突然开口。
“去格物院看看。”
半刻钟后。
格物院,这个卧龙谷的心脏地带,热浪扑面而来。
巨大的轰鸣声、金属撞击的铿锵声、蒸汽机嘶吼的咆哮声,混杂着刺鼻的煤烟和铁腥味,形成了一股独有的、令人血脉偾张的交响曲。
一排排巨大的厂房拔地而起,烟囱里喷吐着黑色的浓烟,遮天蔽日。
赤着上身的工匠们,浑身被汗水和油污浸透,肌肉虬结,在炉火的映照下,闪烁着古铜色的光泽。
他们或挥舞着沉重的铁锤,或小心翼翼地操作着发出尖锐噪音的机床,或推着装满火红铁料的矿车飞奔。
整个格物院,就是一台高速运转、濒临极限的战争机器!
李信一行人走进最大的一个车间。
“咣当——!”
一台正在给枪管镗孔的机床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异响,猛地停了下来。
“妈的!又断了!”
一个满脸油污的老师傅怒骂一声,一脚踹在机床上。
“伊万!伊万!你个老毛子死哪去了!传动齿又他妈崩了!”
一个头发花白、满身酒气的俄国老头,被人从一堆零件后面拖了出来。
正是技术顾问伊万·伊万诺维奇。
他睡眼惺忪地看了一眼停摆的机床,用半生不熟的汉话嘟囔道:“说了……说了!这钢不行!脆!像女人的心一样脆!做齿轮,不行!要用最好的百炼钢!你们的钢,是垃圾!”
他一边骂,一边拿起工具,指挥着几个学徒开始手忙脚乱地拆卸更换。
王希的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
这简直是当着旅帅的面,被人狠狠地抽了一耳光。
李信却没看他,他的目光扫过整个车间。
他看到,角落里堆积如山的报废零件。
他看到,工匠们脸上那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麻木。
他看到,墙上用石灰写的生产计划,后面跟着一长串鲜红的“未完成”!
“王希。”
李信的声音很平静。
“极限,就是用来打破的。”
他转过身,面对着王希、陈敬之等人,声音不大,却盖过了车间的轰鸣。
“我给你三样东西。”
“第一,人!”
“陈敬之!”
“在!”
“从今天起,保民府发布《匠籍令》!从新附之民、归化俘虏中,给我筛选一万名十五岁以下的少年,两千名识字的青年,全部送进格物院当学徒!是命令,不是商量!谁敢不从,按军法处置!”
陈敬之浑身一震,立刻躬身:“遵命!”
“第二,钱和物!”
“从今天起,汉王府所有开支削减一半!所有缴获的金银,优先供给工曹!所有军需物资,优先保障格物院!全军上下,勒紧裤腰带,也要让格物院的炉火烧得更旺!”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买也好,抢也好,我要看到最好的铁矿,最好的煤炭,源源不断地运进卧龙谷!”
“第三,权!”
李信走到王希面前,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给你先斩后奏之权!”
“在格物院的地盘上,你王希,就是王法!”
“任何人,任何部门,胆敢拖延、阻碍格物院的生产,你可以直接抓,直接审!不用向任何人汇报!”
“我只要结果!”
他伸出三根手指。
“三个月!”
“三个月后,我要看到钢产量翻一番!”
“我要看到一条全新的燧发枪生产线开始运转!”
“我还要看到你拿出一份,用蒸汽机驱动轧钢机的可行性报告!”
“王希,我把整个汉王军的未来,都压在了你和你的格物院身上。”
“你告诉我,你能不能,给老子把这天,撑起来!”
王希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李信。
他看到了李信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心,那股焚尽一切的疯狂!
他胸中那股被现实压抑的憋屈和不甘,瞬间被点燃了!
是啊!
怕什么!
烂命一条,死则死矣!
能跟着这样的人,干一番前无古人的事业,就算累死在机床边上,又他妈的值了!
“能!”
王希挺直了腰杆,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
“旅帅放心!”
“三个月!末将若是做不到,提头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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