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上。
张猛的手指扣进墙砖的缝隙，指节因为用力而失去血色。
缺口内的厮杀已经超出了任何人的想象。
清军镶黄旗的悍勇，远超预料。
磐石旅的弟兄们，正在用命去填。
可人命，终究有填完的时候。
缺口随时会被再次撕开，而且是无法挽回的那种。
“预备队！”
张猛的胸膛剧烈起伏。
“上！”
他发出的指令带着撕裂的颤音。
“龙骧旅一团，跟我来！”
周大勇魁梧的身躯出现在马道口，他头盔下的脸庞被硝烟熏得漆黑。
他没有多余的废话，亲自提着马刀，带领着龙骧旅的五百精锐，顺着城墙内侧的坡道，如同下山的洪流，直扑那个血肉磨坊。
“神机旅！”
城头另一侧，旅帅陈武手臂猛地一挥。
“火铳队，上城墙垛口！”
“压制缺口外的清军后续部队！”
“砰！”
“砰！”
“砰！”
城墙上的火力密度骤然提升。
刚刚沉寂下去的火铳再次怒吼，密集的铅弹组成一道死亡的弹幕，扫向缺口外正企图蜂拥而入的清军。
成片的清军士兵身体一僵，随即栽倒在地，后续的部队攻势为之一滞。
缺口内。
周大勇带着龙骧旅一团的生力军，狠狠撞进了战团。
这支新锐力量的加入，瞬间改变了战场的均势。
摇摇欲坠的防线，被硬生生稳固住了。
“磐石旅的兄弟！”
周大勇的马刀劈开一名清军的胸膛，滚烫的血液溅了他一身。
“退后重组！”
“龙骧旅，顶上去！”
他如同一头咆哮的雄狮，带领着龙骧旅的刀盾手，从侧翼凿入清军阵中。
“杀！”
龙骧旅的士兵左手持着厚重的圆盾，右手挥舞着锋利的马刀。
他们格挡，劈砍，动作迅猛，配合无间。
盾牌撞击盾牌，马刀砍在甲胄上，发出沉闷又刺耳的声响。
清军疯狂的攻势被这股新生力量硬生生遏制。
赵猛趁着这个宝贵的间隙，带着所剩无几的磐石旅弟兄，向后撤退了数步。
他们靠着身后的尸堆，大口喘息，用最快的速度给伤口缠上布条，从牺牲的战友身上摸索着还能用的弹药与武器。
每个人的眼睛都是赤红的。
佟国纲看着汉军的生力军填补了缺口，己方最精锐的巴哈纳亲卫，竟然迟迟无法取得决定性的突破。
他身边的亲卫，一个接一个倒下。
那些都是跟随他多年的勇士。
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愤怒与屈辱的火焰几乎要从他的胸腔里喷涌而出。
他猛地一刀，将一名冲到近前的龙骧旅士兵连人带盾劈成两半。
“镶黄旗！”
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咆哮。
“死战不退！”
“给老子冲！”
“冲垮他们！”
“杀！”
残存的镶黄旗士兵被主帅的疯狂所感染，他们爆发出了最后的血勇。
他们放弃了所有防御，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击，用身体去撞击汉军的盾墙，用牙齿去撕咬敌人的手臂。
缺口处，战斗的惨烈程度再次升级。
刀光与剑影交织成一片死亡的网络。
血肉横飞。
喊杀声，惨叫声，兵器碰撞声，火铳的爆鸣声，混合成一曲地狱的交响。
鲜血汇聚成溪流，从缺口的最低处缓缓流淌出来，将城墙下的土地染成一片暗红。
尸体层层叠叠，几乎要将这段残破的城墙重新填满。
双方的士兵都彻底杀红了眼。
他们用最原始，最血腥的方式，争夺着这片不过数十步宽窄的土地。
这里，是黑水城的命脉。
肃州。
钦差行辕。
周培公背手而立，面沉似水。
一名又一名传令兵带着前线的硝烟与血腥味，冲进行辕。
“报！”
“东门缺口已开，佟都统率镶黄旗精锐奋力突进！但遭遇汉逆磐石旅、龙骧旅两部精锐轮番死战！我军伤亡惨重，缺口尚未完全突破！”
第一个消息，让周培公的脸部肌肉抽动了一下。
“报！”
“南门！西门！我军死士营爆破城墙受阻！汉逆防备森严，死士营伤亡巨大，未能打开缺口！”
第二个消息，让周培公端着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
“报！”
“北门佯攻部队，遭遇汉逆猛烈炮火覆盖！伤亡过半，已无力再战，被迫后撤！”
第三个消息传来。
“啪！”
周培公手中的青花瓷茶杯，被他猛地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废物！”
他的斥骂声在安静的行辕内回荡。
“一群废物！”
他精心策划的三路并进，多点爆破的计划，竟然只在东门取得了一个微不足道的进展。
而这个唯一的进展，还被汉军用人命死死地堵住了。
十万大军，围攻一座孤城，竟然连城门都进不去。
“传令！”
周培公的胸口剧烈起伏，眼底泛起疯狂的血光。
“着陕甘总督，即刻督率陕甘绿营主力四万，全线压上！”
“强攻东门缺口！”
“告诉他，不惜一切代价！给本督冲进去！”
“令陕西提督陈福，宁夏总兵赵良栋，各率本部标营，强攻南门与西门！”
“他们的任务不是破城，是牵制！把汉逆的兵力给本督死死地钉在另外两面城墙上！”
“令蒙古八旗骑兵，立即向东门战场靠拢！准备投入战斗，扩大突破口！”
他下达了一连串不容置疑的命令。
“今日！”
周培公走到窗前，望着东方那片被火光与硝烟染红的天空。
“不破黑水城，本督誓不收兵！”
传令兵身体一颤。
“嗻！”
他不敢有丝毫迟疑，领命后飞奔而出。
行辕内，重新恢复了死寂。
周培公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他知道，真正的决战，现在才刚刚开始。
之前的种种，都只是开胃菜。
这座黑水城，必须用血，用无数的人命，才能彻底洗刷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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