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过,倒春寒的湿冷尚未散尽,定远侯府东角门外的青石板路却已被车轮碾出深痕。天蒙蒙亮,薄雾中,八辆形制古怪的马车一字排开。车身无绫罗装饰,桐油刷得乌亮,车壁两侧各开两扇阔大支摘窗,悬着靛蓝粗布帘,帘上用白漆刷着斗大的“安”字。车前无骏马,各套两头健硕青骡,喷着白气,蹄子焦躁地刨着地。
御赐马车?正好劈了当柴烧义诊棚!玄铁对牌在晨雾中泛着冷光。
“郡主!这……这可是太后娘娘赏的七宝鎏金香车啊!”内务府派来的老太监白着脸,翘着兰花指,声音尖得劈了叉,“您……您怎能……”
“咔嚓!”
回应他的是一声刺耳的木裂!云舒一身利落的靛蓝棉布短打,袖口挽至肘间,露出两截雪白小臂。她抡起手中沉重的枣木锤,狠狠砸在香车最后一根描金车辕上!金漆木屑纷飞!镶嵌的螺钿宝石崩裂四溅!
“御赐?”她反手又是一锤!车壁应声破开大洞!“正好!”
她踹开碎裂的木板,露出车厢内鎏金嵌宝的奢华内壁:“拆了这金丝楠木车板,改二十张义诊床!融了这鎏金车顶,打三百根针灸银针!抠下这些猫儿眼、祖母绿——”她指尖戳着滚落在地的宝石,“换成三千斤救命粮!”
老太监白眼一翻,差点背过气去。
“还愣着?”云舒将锤子丢给身后工匠,“拆干净!今日未时,八辆医车,必须出城!”
辰时三刻,第一缕阳光刺破薄雾。朱雀大街尽头,“惠民医馆”新挂的乌木匾额下,已排起蜿蜒长龙。咳嗽声、婴啼声、痛苦的呻吟混作一团。新辟的“妇科”、“儿科”两间诊室门帘掀动,药香混着艾草烟味飘出。
“让开!都给老子让开!”一声粗嘎暴喝!几个穿着锦缎袍子、满脸横肉的家丁,蛮横地推开排队的人群,簇拥着一个裹着狐裘、面色蜡黄的胖妇人直往里冲!人群被推搡得东倒西歪,一个抱着发烧婴孩的农妇踉跄跌倒,孩子脱手飞出!
“我的娃——!”农妇凄厉尖叫!
一道靛蓝身影如电闪至!云舒单臂一抄!稳稳接住襁褓!另一只手如铁钳般攥住那推搡家丁的手腕!
“咔嚓!”
腕骨碎裂声清晰可闻!
“啊——!”家丁杀猪般嚎叫!
“郡主娘娘!”胖妇人吓得一哆嗦,看清来人,强挤出一丝谄笑,“妾身是户部赵侍郎……”
“排队。”云舒声音淬冰,将啼哭的婴儿塞回农妇怀中,目光如刀刮过胖妇人蜡黄的脸,“或者——”
她抬脚,踹翻旁边一个装满污水的木桶!
“滚!”
污水泼了胖妇人满鞋!她尖叫跳脚!家丁们噤若寒蝉,拖着断腕同伴,连滚爬出医馆!
权贵插队?老娘让你下辈子投胎排队!对牌寒气刺骨。
午时,京郊三十里,黑水村。泥泞的土路被八辆青骡医车碾出深沟。村口老槐树下,临时支起的靛蓝布棚前,挤满了面黄肌瘦的村民。一个头发花白的老郎中,正给一个腿上生疮流脓的老汉清创。药童麻利地包着药包,上面印着“安”字。
“阿爷!阿爷你醒醒!”棚角突然传来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浑身抽搐!
“是痫症!”老郎中惊呼!
云舒拨开人群冲过去!指尖翻飞,迅速掐人中,解衣领!同时厉喝:“针囊!”
林嬷嬷疾步递上!云舒抽出一根三寸银针!看也不看!快如闪电!直刺老人头顶百会穴!
“噗!”
针入三寸!老人抽搐骤停!
她又连下数针!印堂、内关、合谷!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不容置疑的精准!
片刻,老人喉间“嗬”一声,悠悠转醒。浑浊的老眼茫然四顾。
“阿爷!”孩子扑上去,嚎啕大哭。
云舒收针。指尖捻过针尖血迹,在靛蓝衣摆上随意一擦。起身,对药童道:“取安宫牛黄丸,温水化开,分三次喂服。再包十剂定痫散。”
她目光扫过周围一张张惊惶又敬畏的脸:“村中若有此症者,皆可来领药。”
“谢……谢娘娘活命之恩!”老汉挣扎着要磕头。
云舒按住他肩头:“活着。”她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好好活着。”
转身走向下一处。靛蓝衣角掠过泥泞,留下淡淡药香。
暮色四合。朱雀大街尽头,新挂的“慈幼院”匾额下,却灯火通明。院内传出稚嫩的读书声:
“人之初,性本善……”
云舒立在窗外阴影里。屋内,十几个面黄肌瘦、却洗得干干净净的孩子,围坐在暖炕上。一个穿着半旧靛蓝布裙、面容温婉的女夫子,正指着墙上挂图,教认字。炭盆烧得旺,映着孩子们专注的小脸。
“郡主,”林嬷嬷低声道,“西厢房那个……叫招娣的女娃,死活不肯学女红,整日扒着男童窗根听算学……”
云舒挑眉:“带过来。”
片刻,一个约莫十岁、瘦得像根豆芽菜、却生着一双倔强大眼睛的女孩被带到面前。她穿着不合身的靛蓝棉袄,小手紧攥着衣角,梗着脖子。
“为何不学女红?”云舒问。
“学了……也还是被卖。”女孩声音细弱,却带着刺,“我娘……就是绣瞎了眼……被爹卖了……”
云舒沉默。片刻,她蹲下身,平视女孩:“想学算学?”
女孩眼睛猛地一亮!用力点头!
“好。”云舒起身,“即日起,你去明德学堂蒙童班,跟男童一起学。”
“郡主!”林嬷嬷惊呼,“这……男女……”
“在我这儿,”云舒打断她,目光扫过女孩骤然亮起的眼,“只分想学,和不想学。”
她解下腰间一枚小小的黄铜算盘坠子,塞进女孩冰凉的手心:“拿着。算盘珠子,比绣花针——硬。”
女孩死死攥住算盘,指节发白,眼泪大颗滚落,却没哭出声。
学绣花?不如学怎么把卖你的爹算进棺材本!对牌轻震。
转过回廊,是“安养院”。药香更浓。几个穿着明德学堂靛蓝学子服的半大少年,正围着一个躺在藤椅上的独臂老兵,听他唾沫横飞地讲“当年雁门关一刀砍仨胡狗”的旧事。老兵缺了条腿,空裤管晃荡,脸上却泛着红光。
“吹牛!你砍了仨,谢侯爷砍了多少?”一个少年起哄。
“侯爷?”老兵嗤笑,独臂一挥,“侯爷那把刀!砍人跟割韭菜似的!老子当年……”
声音戛然而止。老兵看见阴影里的云舒,猛地挺直腰板(尽管只有一条腿):“郡……郡主!”
少年们呼啦散开,垂手肃立。
云舒走过去,拿起藤椅旁小几上半碗凉掉的汤药,递给老兵:“喝了。”
老兵接过碗,咕咚灌下,苦得龇牙咧嘴。
“雁门关,”云舒声音平淡,“天佑七年冬,胡骑雪夜突袭左翼烽燧。守燧队正赵铁柱,率十卒死守,燃烽示警,全员战死。胡骑破燧时,赵铁柱肠子流出,犹抱胡酋同坠悬崖。可有此人?”
老兵浑身剧震!独眼瞪圆!嘴唇哆嗦着:“赵……赵队正……是……是我同乡……”
“他有个儿子,”云舒目光扫过老兵空荡的裤管,“天佑九年,饿死在逃荒路上。”
老兵独眼瞬间血红!喉结滚动,发出野兽般的呜咽!
“从今日起,”云舒声音清晰,“你叫赵铁柱。安养院甲字三号房,归你。明德学堂武备课,你去讲——雁门关烽燧怎么守。”
她转身离开。身后,老兵压抑的、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嚎哭声,撕破暮色。
哭坟?不如教活人怎么替你儿子报仇!对牌嗡鸣。
半月后,暴雨倾盆。黄河决堤,冀南三县沦为泽国。灾报入京,朝堂扯皮三日,赈灾粮款尚未出库。
定远侯府粮仓洞开!数十辆蒙着靛蓝油布的骡车冒雨出城!车辕上“安”字白漆在雨水中刺目!
云舒亲押粮车,日夜兼程。三日后,抵达灾情最重的临河县。城外高地,临时搭起的粥棚连绵,靛蓝布幡在风雨中狂舞。数万灾民蜷缩在泥泞中,眼巴巴望着粥锅。
“郡主!粮……粮不够啊!”县令哭丧着脸,“朝廷的粮……”
“开锅!”云舒厉喝!打断他。
大锅揭开!热气蒸腾!新熬的粟米粥浓稠喷香!
灾民骚动!眼冒绿光往前涌!
“排队!”云舒跃上粮车!声音穿透雨幕!“妇幼老弱在前!青壮在后!插队者——滚出粥棚!”
玄甲军士刀戟森然!维持秩序。
突然,一个穿着绸衫、油头粉面的小吏挤到锅前,将手中破碗伸向掌勺伙夫,压低声音:“王头儿,多舀点稠的!回头……”
话音未落!
寒光一闪!
“噗嗤——!”
一柄匕首!穿透小吏伸出的手腕!将他手掌死死钉在粥锅木沿上!
“啊——!!!”小吏凄厉惨叫!血水混着雨水溅入粥锅!
全场死寂!唯有暴雨如注!
云舒拔出匕首!带出一串血珠!她看也不看地上打滚惨嚎的小吏,刀尖指向翻滚的粥锅!
“这锅粥——”她声音冰冷,响彻灾场!“掺了狗官的血!”
她抓起小吏被刺穿的手!将那只血淋淋的手掌,狠狠按进滚烫的粥里!
“滋啦——!”
皮肉焦糊味混着米香弥漫!
“谁再敢伸手——”她目光如电,扫过噤若寒蝉的灾民和面如土色的官吏,“这勺‘肉粥’——”
她舀起一勺混着血污的滚粥!劈头盖脸浇在小吏头上!
“就是断头饭!”
小吏烫得满地打滚!惨嚎震天!
灾民们先是骇然!随即爆发出震天欢呼!
“郡主娘娘千岁——!”
“侯府活命大恩——!”
声浪如潮!盖过暴雨!
云舒扔了勺子。靛蓝布衣溅满泥点血污。她跳下车,走向粥棚。一个白发老妪颤巍巍递上空碗。云舒接过,亲手舀了满满一勺浓粥。
老妪捧着碗,老泪纵横,噗通跪在泥水里:“娘娘……活菩萨啊……”
云舒弯腰,扶起她。指尖冰凉,沾满泥泞。
“活着。”她声音嘶哑,穿透风雨,“好好活着。”
暴雨如注。靛蓝布幡在风中狂舞。“安”字如刀,刻进数万灾民心口。
千里之外,皇城深宫。
太后摔了茶盏,面沉如水:“好一个安宁郡主!好一个定远侯府!施粥?义诊?她这是要收尽天下民心!要掘我大夏根基!”
皇帝看着暗卫密报上“万民跪呼千岁”的字样,指尖捏得泛白,久久不语。
宫墙之外,定远侯府那面靛蓝“安”字旗,在无数百姓口耳相传中,已成遮天蔽日的——
民心铁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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