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宸王府的沉寂不同，如今的东宫，虽初定，却已隐隐有暗流涌动。
知鸢被胤桁安置在东宫一处颇为精致的偏殿——揽月轩中。
殿内陈设华美，绫罗绸缎、珠宝首饰，胤桁赏赐起来毫不吝啬，伺候的宫女太监更是有数十人之多。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谨小慎微、隐藏在皇后宫中的宫女，名义上，她是太子殿下颇为看重的“知鸢姑娘”。
然而，这份“看重”却并未带给知鸢预期的喜悦与安心。
胤桁虽给了她优渥的生活，却极少踏足揽月轩。即便来了，态度也是客气而疏离，
每当她想借机靠近，流露出些许亲昵之意时，他总会不着痕迹地避开，或以公务繁忙为由起身离去。
这日，知鸢精心准备了数道胤桁平日还算喜欢的菜肴点心，带着贴身宫女，提着食盒来到了胤桁处理政务的文华殿。
殿内，胤桁正与沈卿尘及几位新任的东宫属官商议漕运改革之事，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沉郁与疲惫。
听得内侍通报知鸢姑娘求见，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沈卿尘见状，十分识趣地带领属官们告退。经过知鸢身边时，他目光微闪，礼貌性地颔首示意，心中却是一片清明。
这位知鸢姑娘的心思，以及殿下对她的复杂态度，他都看在眼里。
“阿桁，”知鸢换上温婉的笑容，提着食盒走上前，“我看你近日操劳，脸色都不太好了。特意炖了参汤，还有几样小点心，你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她一边说着，一边亲手将食盒中的菜肴一一取出，摆放在旁边的紫檀木圆桌上。动作优雅，俨然一副女主人的姿态。
胤桁的目光扫过那些精致的菜肴，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另一张巧笑嫣然的脸庞，和那些看似家常却无比契合他胃口的饭菜。
眼前的珍馐美馔，让他提不起半分食欲。
“这些事让御厨去做便是，何必亲自劳累。”胤桁的声音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知鸢布菜的手微微一顿，抬头望向他，眼中迅速氤氲起一层水汽，语气带着几分委屈与哀怨：“阿桁，你是不是……厌弃我了？”
她放下玉箸，走到胤桁面前，泫然欲泣，“我们从小就相识，你知道我对你的心意。为了你，我在凤仪宫那个吃人的地方熬了这么多年，再多的委屈我都甘之如饴。我总以为……总以为在你心里，我终究是不同的。可现在……”她语带哽咽，泪水恰到好处地滑落
胤桁看着她的眼泪，听着她的控诉，心中一阵烦闷，却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愧疚。
是啊，知鸢为了他，确实付出了太多。在他最艰难的日子里，是她的陪伴和传递的消息给了他支撑。他曾许诺过，功成之日，必不负她。可如今……
他闭了闭眼，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闪过云清珞苍白的脸、她小心翼翼看着他的眼神、她跌坐在落霞滩，看着他时那绝望而破碎的眼神。每一种模样，都清晰得如同昨日。
他猛地睁开眼，将那些纷乱的思绪强行压下。
再看向知鸢时，眼神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只是那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挣扎。
“别胡思乱想。”他沉声道，“我从未忘记对你的承诺。”他顿了顿，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明日我会吩咐礼部择吉日，立你为侧妃。”
知鸢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又被更大的失落和不甘淹没。
侧妃？仅仅是侧妃吗？那正妃之位呢？他是不是要留给那个云清珞？
她心中疯狂地呐喊，面上却不敢表露分毫。她深知自己的出身，能得封侧妃已是胤桁格外的恩典和补偿。她不能急，不能闹。
她迅速低下头，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绪，再抬头时，已是泪中带笑，感动万分的样子：“殿下，知鸢……知鸢谢殿下恩典。”
她盈盈下拜，“只要能陪伴在殿下身边，名分于我，并不重要。”
胤桁伸手虚扶起她，语气缓和了些：“起来吧。日后安心住在东宫，不会再有人让你受委屈。”
这话像是在对知鸢说，又像是在对自己承诺。
知鸢温顺地站起身，心中却已定下。既然进了东宫，成了侧妃，她就要一步步站稳脚跟。
云清珞，一个叛臣之女，绝无可能再入东宫。她有的是时间和耐心，让胤桁的心，彻底落到自己身上。
她相信，只要她足够努力，像云清珞那样为他打理好内宅，关心他的起居，他总会看到她的好。
然而，接下来的日子，并未如知鸢所想的那般顺利。
她学着云清珞的样子，每日亲自督促小厨房准备胤桁的膳食，变着花样送去文华殿。
可胤桁要么只是浅尝辄止，客气地道声“有劳”，要么就以政务繁忙让她放下即可。她送去亲手缝制的衣物，他也只是让人收下，未见穿戴。
这日，知鸢又提着食盒来到文华殿外，却听到殿内传来胤桁与沈卿尘的对话声。
“……北境遗留的部族安置，还需卿尘你多费心。至于云赫旧部……”胤桁的声音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似乎提到了某个名字，语气有些微妙的变化。
知鸢脚步一顿，心中警铃大作。云赫旧部？他是不是又想起了云清珞？她咬了咬唇，调整好面部表情，这才示意内侍通报。
进入殿内，沈卿尘礼貌地行礼后便退下了。知鸢将食盒放在桌上，柔声道：“殿下，今日炖了百合莲子羹，最是清心润肺，您批阅奏章辛苦，用一些吧。”
胤桁的目光从奏章上抬起，掠过食盒，最终落在知鸢的脸上。他沉默了一瞬，开口道：“知鸢，日后这些琐事，不必亲力亲为。东宫有尚食局，你不是奴婢。”
这话听起来是体贴，却像一盆冷水浇在知鸢心上。他不是嫌弃菜肴，他是嫌弃她做这些事本身？是因为她做了，让他想起了那个惯常做这些事的人吗？
知鸢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这次带了几分真实的伤心与惶惑：“殿下……您是不是觉得知鸢做得不好？还是……您根本不想看到知鸢？”
她走上前，试图像小时候那样拉住他的衣袖，“阿桁，我知道我比不上……比不上有些人聪慧能干，可我只是想对你好，想让你轻松一些……”
胤桁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看着她伸过来的手，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没有像往常那样避开，但也没有回应，只是任她拉着衣袖，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别多想。立妃之事已在筹备，你安心待嫁便是。我只是……近来政务繁多，无暇他顾。”
知鸢靠得更近了些，几乎将头靠在他手臂上，泣声道：“阿桁，我害怕……我怕你忘了我们从前的情分，怕你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我在宫里熬了那么久，唯一的念想就是你……”
温香软玉在侧，胤桁却感觉不到丝毫旖旎，反而有种莫名的窒息感。他猛地抽回了手臂，力道之大让知鸢踉跄了一下。
知鸢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怔怔地看着他，仿佛第一次认识他一般。
胤桁看着她苍白的脸，心中那点愧疚又升腾起来，语气稍缓：“回去吧。好好准备，做你的侧妃。该给你的，一样都不会少。”
知鸢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口中尝到一丝血腥味。她低下头，掩去眸中汹涌的恨意，低声道：“是，知鸢……遵命。”她屈膝行了一礼，转身快步离开了文华殿。
回到揽月轩，知鸢挥退了所有宫人，独自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那张犹带泪痕，却已扭曲狰狞的脸。
她绝不会认输！太子侧妃只是开始。只要时间久了，胤桁总会看到她的好，总会……回心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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