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声问:“严重吗?”
“谁知道呢!管事的脾气可不好,刘老头这次怕是要吃挂落!”那匠工撇撇嘴。
工棚里其他匠工也窃窃私语起来,气氛有些微妙。
刘匠头为人严厉,不少匠工私下对他颇有微词,此刻见他倒霉,难免有些看热闹的心思,但也有人担心会牵连到自己。
约莫一炷香后,刘匠头沉着脸回来了。
他黝黑的脸膛更黑了,花白的胡茬似乎都更硬了几分,眼神里压着火气,皮裙上沾着的煤灰都透着一股憋闷。
他大步走到工棚中央,洪亮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
震得棚顶的灰尘簌簌往下掉:“都听着!刚才郡守府庄子上的人来了!说咱们丙字坊前几日交的那批三寸犁铧,有十几个卡口尺寸偏差,装不上犁架!”
工棚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匠工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紧张地看着他。
“老子不管是谁打的胚子,谁开的刃口,谁量的尺寸!”
刘匠头目光如刀子般扫过众人,“这批活,是咱们丙字坊一起交上去的!出了纰漏,丢的是整个丙字坊的脸!打的是老子刘大锤的脸!”
他猛地一拍旁边的铁砧,发出“铛”的一声巨响,震得人心头一跳。
“现在!立刻!把那批还没送出去的犁铧,全部给老子重新搬出来!
一个一个量!一个一个试!
有一个算一个,尺寸不对的,全部给老子回炉重打!
今天不打完,谁也不准下工!”
匠工们面面相觑,没人敢吭声。这可不是小工程,那批犁铧足有上百个。
“还愣着干什么?!等老子请你们吃饭吗?动起来!”刘匠头怒吼一声。
工棚里瞬间忙碌起来,气氛变得紧张而压抑。
匠工们七手八脚地将那些已经打好、摞在一起的犁铧重新搬出来,找出卡尺和样板,开始逐个检查。
叮叮当当的打铁声暂时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卡尺摩擦的细微声响和匠工们压低了的交流声。
“这个好像宽了一丝……”
“这个卡口有点紧……”
“这个……”
问题果然不少。
郡守府庄子的要求似乎格外苛刻,许多原本在普通农户眼里勉强可用的犁铧,此刻都被挑出了毛病。
刘匠头背着手,沉着脸在工棚里来回踱步,目光锐利地监督着每一个环节,看到不合格的,就冷哼一声,吓得那匠工一哆嗦,赶紧拿去回炉。
林长生默默地和老王头配合着,也将分到他们这边的犁铧逐一检查。
老王头负责用卡尺精细测量,林长生则负责记录和将有问题的挑出来。
他的动作沉稳,目光敏锐,手指看似随意地拂过犁铧的卡口,五品武者的敏锐触感便能大致判断出尺寸的细微偏差,速度比旁人快上许多。
“这个,卡口内壁有毛刺,略涩。”林长生拿起一个,递给老王头。
老王头用卡尺一量,又用指甲刮了一下内壁,点点头:“嗯,是有点,差之毫厘谬以千里。重打磨。”
他有些诧异地看了林长生一眼,这小子眼力和手感似乎越来越好了。
检查到一半时,刘匠头踱步过来,看着他们这边挑出来的问题犁铧和快速推进的进度,紧绷的脸色稍缓。
目光在林长生沉稳的动作上停留了片刻,没说什么,又踱开了。
整个下午,丙字工坊都笼罩在一种紧张忙碌的氛围中。
炉火重新燃起,风箱呼哧作响,锤击声再次响起,但不再是平日那种富有节奏的叮当声,而是带着几分急躁和补救的意味。
汗水浸湿了每个人的脊背,煤灰混合着汗水在脸上划出道道痕迹。
没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喘息和工具碰撞的声音。
林长生依旧沉默地挥动着大锤,配合着老王头,将一个个需要返工的犁铧重新加热、锻打、修正、淬火。
他的动作依旧沉稳精准,效率极高,仿佛不知疲倦。
五品武者的体力和对力量的控制力,在这种重复性的重体力劳动中展现出了优势。
老王头偶尔会看他一眼,浑浊的眼中欣赏之色越来越浓。
这小子,是块打铁的好料子,心稳,手稳,力气足,学得快。
直到天色完全黑透,工棚里点起了气死风灯,最后一个返工的犁铧才终于打磨完毕,通过了检查。
所有匠工都累得几乎直不起腰,瘫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刘匠头仔细复查了一遍所有返工后的犁铧,脸色这才彻底缓和下来。
他走到工棚中央,清了清嗓子,声音依旧洪亮,却少了些火气:“今天,活儿干得还行!虽然出了纰漏,但能及时找补回来,没给咱丙字坊彻底丢人!”
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在林长生方向停顿了一下:“都累了,收拾收拾,赶紧回去歇着!明天……活照常!”
众人如蒙大赦,纷纷起身,有气无力地收拾工具,拖着疲惫的身子向外走去。
林长生也仔细地将大锤擦拭干净放回原处,清理了炉灶,这才穿上外衫,准备离开。
“陈铁。”刘匠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长生停下脚步,转过身,微微躬身:“匠头,您吩咐。”
刘匠头走到他面前,打量着他。
虽然也出了汗,沾了灰,但眼神依旧清亮,呼吸平稳,不像旁人那般狼狈。
“今天……活儿干得不错。”
刘匠头语气平淡,“眼力准,手也稳。老王头年纪大了,眼神和力气不如从前,以后有些精细活,你多搭把手。”
“是,匠头。小的明白。”林长生恭敬应道,脸上露出适当的“受宠若惊”。
“嗯。”刘匠头摆摆手,“去吧。”
“谢匠头。”林长生再次躬身,这才转身离开。
走出将作监衙门,夜风一吹,带来些许凉意。街道上行人已稀,只有远处花楼的隐约笙歌和更夫打更的梆子声传来。
他回到甜水井胡同的小院,打水仔细冲洗掉一身的汗渍和煤灰,换上身干净衣裳,这才觉得通体舒坦。
生火,做饭。简单的饭菜香味再次在小院里弥漫开来。
他坐在门槛上,就着油灯的光晕,安静地吃着晚饭。
小铁箱放在脚边,卡卡西慢悠悠地爬出来,在院子里踱步,偶尔蹭蹭他的脚踝,传递来“安宁”的情绪。
吃完饭,收拾妥当。他却没有立刻研读手札或修炼内力,而是坐在炕沿上,微微出神。
今日之事,看似寻常,却让他对将作监乃至这座郡城的运行规则,有了更细微的体会。
等级分明,规矩森严。上官一句话,下面跑断腿。
手艺固然重要,但人情世故,似乎也同样关键。
刘匠头今日吃了挂落,却能迅速压下怒火,组织人手补救,并在最后安抚人心,赏罚虽未明言,却已暗示……这是个粗中有细、懂得管理的老匠人。
而郡守府庄子的人能轻易挑出毛病,也侧面说明了这里的权贵阶层对器具的要求之高,或者说,挑剔程度。
五品修为,加上我的打铁手艺,在这郡城之中,应当足以立足了。
他心中再次确认。今日的表现,显然已经初步赢得了刘匠头的些许认可。
嘿,总算是端上这碗‘皇粮’了。
他心中自嘲一笑,思绪却并未停歇。
五品内力在经脉中沉稳流淌,如汞浆奔涌,带来强大的力量感和前所未有的敏锐洞察。
这份修为,放在这郡城的底层匠户之中,已是鹤立鸡群,足以让他从容应对日常的活计,甚至暗中观察、学习更多。
但这还不够。
清河镇的麻烦,像影子一样跟着。
林家父母消失得诡异,那丝非兰非麝的香气绝非寻常。
这背后牵扯的东西,怕是远超我的想象。
五品修为,自保或许勉强,但想探明真相,还差得远。
武道之路,如逆水行舟。
五品并非终点,只是新的起点。
接下来该如何走?《九转锻元功》已至当前瓶颈,需寻找新的契机,或是更强的功法。
将作监内库藏丰富,或许……有机会接触到更高深的传承?
念头一转,他又想到了林三。
三哥如今在‘天剑门’,那是雄踞一方、声名赫赫的武道大宗。
他如今是何等风光?
修为到了何种境地?怕是早已将我这位‘同乡’忘了吧?
大腿……现在可不是想抱就能抱的。
自身若无足够实力,贸然凑上去,非但攀不上交情,反而可能引来祸端。
眼下,还是得靠自已。在这将作监里站稳脚跟,暗中提升实力,才是正道。
路要一步一步走。先在这丙字坊扎下根,摸清将作监的门道,再图其他。
心思既定,他缓缓收敛发散的心绪,将全部心神沉入体内,引导着内力进行周天运转,继续打磨修为,巩固境界。
夜色渐深,临川郡城万籁俱寂。
甜水井胡同深处的小院里,林长生心神空明,唯有体内气血奔流之声绵绵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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