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生命复苏的声音。
那是一座坟墓,在沉睡了数个世纪后,开始缓缓翻动棺材板的声音。低沉,粘稠,带着金属锈蚀的呻吟和电缆过载的哀嚎。
“嗡——”
安保室里,头顶那盏蒙尘的照明灯管闪烁了两次,随即被一抹惨白的光芒稳定地占据。这光一点也不温暖,它像手术室的无影灯,冰冷地解剖着房间里的每一粒尘埃,将零和灰鸦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射在冰冷的墙壁上,如同两道挣扎的鬼魂。
风,也开始流动了。排风系统启动,一股陈腐的、混合着福尔马林与臭氧的气味被搅动起来,灌入鼻腔,刺激得人喉咙发痒,肺叶紧缩。
“怎么回事……”灰鸦的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警惕。她已经顾不上去思考零刚才那个近乎于寻死的问题,而是第一时间将身体紧贴墙壁,狙击枪的枪口对准了声音传来的方向——那条幽深的通道。
零没有动。他依旧站在那里,像一尊失去了灵魂的雕像。外界的一切变化,光线的亮起,空气的流动,那不祥的机械运转声……似乎都无法穿透他内心那片死寂的、名为“真相”的沼泽。他甚至觉得有些可笑。一座关押着他噩梦的牢笼,在他决定放弃之后,却自己苏醒了过来。是迫不及待地,要将他这个“残次品”回收销毁吗?
【……检测到未授权生物信号……】
一个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女声,突兀地在通道内响起。声音因为设备的陈旧而断断续续,带着刺啦的电流杂音,却让这死寂的空间更添一分诡异的“活气”。
【……访客权限已撤销。启动内部净化协议……】
【协议代号:清道夫(Scrapper)】
“净化协议?”灰鸦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妈的,是安保系统!”
她的话音未落,那扇巨大的圆形防爆门并没有如预想中那样打开。取而代之的,是通道侧面一堵看似平平无奇的金属墙壁,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露出了一个漆黑的、深不见底的洞口。
“吼……”
一声不属于任何已知生物的、介于嘶吼与金属摩擦之间的咆哮,从那洞口深处传来。那声音充满了痛苦与暴戾,仿佛有无数个灵魂被强行熔铸在了一起,正在发出永恒的惨嚎。
零的眼皮,终于微微跳动了一下。他缓缓地,转过头,望向那个洞口。
他看到了。或者说,“它”爬了出来。
那是一头……怪物。但“怪物”这个词,都显得太过苍白,无法形容其万分之一的扭曲与恐怖。
它的主体,像是一头被剥了皮的巨熊,暗红色的肌肉纤维和虬结的筋腱暴露在空气中,不断地蠕动、收缩。但它的四肢,却是由粗糙的、锈迹斑斑的机械义体所取代。一只手臂是巨大的液压钳,另一只是高速旋转的切割圆锯。它的下半身,则是由三条如同蜘蛛般的节肢支撑着,节肢的末端是锋利的金属利爪,每一次移动,都在合金地板上划出刺耳的、令人牙酸的火花。
最恐怖的,是它的头。那根本不是头,而是一个由无数摄像头、感应器和破碎的培养罐玻璃熔合在一起的、不成形的肿瘤。在肿瘤的正中央,镶嵌着一颗浑浊的、巨大的眼球。那眼球疯狂地转动着,倒映出零和灰鸦那渺小的身影,充满了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杀戮指令。
【“清道夫”……编号7。】暴君的声音在零的脑海里响起,带着一丝像是看见了自家老旧玩具般的怀念与轻蔑。【专门用来清理实验废料和……入侵者的东西。融合了一些低等畸变体的生物组织,再加上一点工业垃圾。呵,真是粗糙又有效的艺术品。】
“开火!”
灰鸦的怒吼声,伴随着震耳欲聋的枪声,同时炸响!
“砰!砰!砰!”
她手中的大口径狙击步枪,在此刻被当成了突击步枪使用。每一发子弹,都足以洞穿寻常畸变体的头颅,但打在那头名为“清道夫”的怪物身上,却只迸发出一连串耀眼的火星,连它体表那层厚重的生物角质都无法有效击穿。
“吼!!”
子弹的冲击彻底激怒了这头生物兵器。它那颗巨大的独眼猛地锁定了灰鸦,三条节肢猛地发力,庞大的身躯以一种与其体型完全不符的敏捷,化作一道腥臭的残影,猛冲而来!
“闪开!”灰鸦瞳孔骤缩,她强忍着腿部的剧痛,一个狼狈的翻滚,险之又险地躲开了那致命的冲撞。
“轰隆——”
清道夫的液压钳重重地砸在了灰鸦刚才所处的位置,整面金属墙壁,都被硬生生砸出了一个巨大的凹陷,蛛网般的裂痕向四周蔓延。
好可怕的力量!
灰鸦的心沉到了谷底。她的子弹无效,而对方只要碰到她一下,她就会变成一滩肉泥。更糟糕的是,她腿上有伤,根本无法进行长时间的缠斗。
她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零,那个男人,从怪物出现到现在,就一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的眼神空洞,仿佛眼前这场生死搏杀,只是一场与他无关的默剧。
“零!你在发什么呆!想死吗!”灰鸦朝着他声嘶力竭地吼道。
零听到了。但他没有回应。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头“清道夫”,看着那堆由血肉和钢铁拼凑而成的、只为杀戮而生的“作品”。
他和它,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是一个承载灵魂的容器,它是一个执行命令的工具。他们都是被制造出来的东西。都是……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残次品。
也许,就这样被它撕碎,也是一种解脱吧。回到“零件”的状态,回归虚无。这似乎……是一个不错的结局。
【看,这就是你那可笑的‘人性’。】暴君的声音充满了嘲弄。【在绝对的绝望面前,它只会教唆你放弃,教唆你寻死。而我不同。我会让你撕碎它,吞噬它,踩着它的残骸,站到所有生命都无法企及的顶点。】
清道夫一击不中,立刻调转方向,那颗巨大的独眼再次锁定了灰鸦。它似乎判断出,这个不断对它造成骚扰的单位,威胁等级更高。
切割圆锯发出了“嗡嗡”的轰鸣,转速越来越快,带起一阵尖锐的破空声。
灰鸦的额头渗出了冷汗。她知道,自己躲不开下一次攻击了。通道并不宽敞,她的腿伤严重限制了她的机动性。
她看了一眼零,那个依旧像傻子一样站在原地的男人,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愤怒,有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算了的释然。她咬了咬牙,举起枪,将最后一发子弹对准了清道夫那颗巨大的独眼。
就算死,也要崩掉你一颗牙。
这是拾荒者最后的尊严。
然而,就在清道夫即将发动冲锋,就在灰鸦准备扣动扳机的前一秒。
那个一直静立不动的“雕像”,动了。
零动了。
他没有冲锋,也没有闪避,只是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张开五指,对准了那头狰狞的生物兵器。
一个毫无意义的、仿佛在演滑稽剧的动作。
“你……”灰鸦愣住了。
清道夫的动作,也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它头部的感应器似乎在分析这个无法理解的行为。威胁?挑衅?还是……故障?
也就在这一刻,零的眼前,那片他已经熟悉了的、淡蓝色的系统光幕,毫无征兆地弹了出来。
这一次,光幕上没有显示他的属性,也没有任何提示。只有一条信息,一条仿佛用鲜血写成的信息,在他的视野正中央,疯狂地闪烁着红光。
【警告:检测到同源高威胁单位!】
【……基因序列共鸣度:73.4%……】
【……系统底层协议被触发……】
【解锁专属天赋技能……】
零的目光,落在了他技能栏的最下方。那里,一个原本是灰色、被锁定的图标,此刻正绽放出刺目的、如同岩浆般的暗红色光芒。
那是一个由无数互相纠缠、彼此吞噬的螺旋所组成的诡异图标。
图标下方,是三个让他灵魂都在颤抖的字——
【同源侵蚀】
【同源侵蚀(Lv.1, 主动\/被动)】
【技能描述:你与你的‘作品’们,皆诞生于同一个‘源’。当你面对其他‘同源’造物时,你的存在本身,将对其产生不可逆的‘侵蚀’效应。你可以剥离、吸收、甚至篡改对方的生物信息。等级越高,侵蚀效率越高,可操控性越强。】
【当前状态:已激活。】
侵蚀……
剥离……
吸收……
这些词汇,像一把把烧红的钥匙,强行捅进了零的大脑,打开了一扇他从未想过要去触碰的、通往深渊的大门。
【看到了吗,‘零’?】暴君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近乎于狂热的笑意。【这不是什么狗屁系统。这是我赋予你的……权能!是造物主对造物的绝对支配权!你不是残次品,你是最高杰作!而它们……这些垃圾,都只是你用来成长的……养料!】
支配权……
养料……
零看着自己摊开的掌心,又看了看那头因为他的动作而迟疑不前的“清道夫”。一种前所未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饥饿感,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
他仿佛能“看”到,那头怪物身体里流淌着的能量,那些被强行拼接在一起的基因链,那些驱动着机械义体的生物电……所有的一切,都在对他发出无声的、致命的……诱惑。
就像一个饿了三天的人,看到了一桌热气腾腾的满汉全席。
“吼!!!”
清道夫的分析似乎得出了结论。它将零的行为判定为最高级别的挑衅。它放弃了灰鸦,庞大的身躯猛地转向,切割圆锯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朝着零的头颅,当头劈下!
腥臭的风,扑面而来。
灰鸦的惊呼声,在耳边响起。
暴君的狂笑,在脑中回荡。
而零,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把足以将他一分为二的圆锯,在他瞳孔中越放越大。
他的嘴角,缓缓地,勾起了一个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混杂着痛苦与快意的弧度。
活下去的……必要?
也许……
当一个人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时候,那么……他就可以是……任何东西。
他的心中,一个念头,清晰地浮现。
【使用……同源侵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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