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语者山谷的临时指挥部里，空气像是被抽干了，只剩下令人窒息的真空。
那道血红色的【全球通告】还悬浮在每一个数据终端的投影上，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烙印在所有人的视网膜里。每一个字，都散发着来自世界规则本身的、冰冷刺骨的恶意。
世界公敌。
巴图，那位如同山岩般壮硕的部落首领，此刻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巨大的手掌无意识地摩挲着战斧的斧柄，眼神空洞。他身经百战，面对过最狰狞的畸变体，最残酷的饥荒，却从未像现在这样，感到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无力。
他们的敌人，不再是某个部落，某支军队。他们的敌人，是全世界。
“完了……”一个年轻的技术员，看着沙盘上从四面八方亮起的、代表着敌意信号的红色光点，喃喃自语，“我们被包围了。整个世界……都在包围我们。”
绝望，如同孢子，在密闭的指挥部里迅速繁殖，扼住了每个人的喉咙。
“都给我站直了！”
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将那粘稠的绝望炸得粉碎。
张铁拳。
这个前联盟的指挥官，这个本该是他们敌人的男人，此刻却像一根烧红的钢筋，笔直地插在这片即将崩溃的土地上。他的脸上没有恐惧，没有慌乱，只有一种被极致的愤怒淬炼过的、骇人的冷静。
他走到那个失魂落魄的技术员面前，没有斥责，只是伸出那只有着厚厚老茧的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子，抬起头。”张铁拳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战争还没开始，别急着给自己刻墓碑。”
他转身，面对着指挥部里所有核心成员，目光如刀，一寸寸地刮过他们写满恐惧的脸。
“你们看到了什么？看到了一份悬赏？看到全世界的敌人？”他问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我告诉你们，我看到了什么。”
他走到巨大的沙盘前，伸手在空中一划，将敌情数据放大。
“我看到的，是一群乌合之众。”
他的手指，点向了那些分布最零散、移动速度最快的光点。
“第一波，赏金猎人，拾荒者里的鬣狗。数量不会太多，三五成群，贪婪，但惜命。他们的目标是抢头功，这意味着他们不会协同作战，甚至会互相提防。他们是来捡便宜的，不是来送死的。”
他的手指缓缓移动，圈住了另一片更大、但同样混乱的光区。
“第二波，被贡献点冲昏了头脑的幸存者聚落。他们人多，但装备差，没有统一指挥，甚至连像样的战术素养都没有。他们是一股……浑浊的泥石流，看着吓人，但只要我们筑起一道足够坚固的堤坝，就能让他们自己撞得头破血流。”
最后，他的手指，重重地落在了那个从“钢铁壁垒”方向延伸出来的、巨大而整齐的红色箭头上。
“第三波，也是最后一波。联盟的‘净化者’主力军团。”张铁拳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那是对昔日同袍的了解，也是对如今敌人的尊重，“他们，才是真正的军队。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指挥官……‘鹰眼’瓦莱里乌斯，是个彻头彻尾的战争机器，一个监察者的狂信徒。他们会是压垮我们的最后一根稻草，但他们也是……最晚抵达的。”
一番分析，如同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将那团名为“全世界”的、混沌的恐惧，瞬间解剖得清清楚楚，层次分明。
指挥部里的死寂被打破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紧张的、混合着些许希望的喘息声。
“张……指挥，”巴图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站起身，像一头重新振作的熊，“你的意思是……我们有机会？”
“机会，不是别人给的，是打出来的。”张铁拳的嘴角，勾起一抹铁血的弧度，“零，把他的后背交给了我们。他去狩猎神明了。那我们，就在他回来之前，为他守好这座……凡人的神国。”
他深吸一口气，整个人的气场在瞬间完成了从“叛逆者”到“总指挥”的转变。
“传我命令！”
所有人，包括巴图在内，都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杆。
“命令一：战争即刻进入‘壁垒’状态。山谷所有权限，暂时由我统一接管。巴图，你为副指挥，负责执行与协调。”
巴图重重地点了点头，眼中重燃战意。
“命令二：防御等级划分。我们将以山谷为核心，建立三道防线。”
张铁拳的手在沙盘上飞快地划动，一条条虚拟的防线被构建出来。
“第一道防线：‘绞肉机’。范围，山谷外围五公里。巴图，这是你和你的人的猎场。我不管你们用陷阱，用诅咒，还是用石头。我要你们把这五公里，变成一片让所有赏金猎人有来无回的地狱！你们的任务，不是全歼，是震慑！用最残酷的死亡，告诉那些鬣狗，想吃肉，就要先崩掉满嘴的牙！”
“交给我！”巴图的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那是嗜血的兴奋。
“第二道防线：‘叹息之墙’。依托山谷入口的‘一线天’地形，构建主防御阵地。我带来的‘壁垒’小队，将是这道防线的核心。所有拥有远程攻击能力的‘变量’，全部编入这道防线。我们的目标，是将来犯的‘泥石流’，死死地挡在墙外，让他们用尸体，为我们筑起更高的城墙！”
“第三道防线：‘圣所’。山谷核心区域，所有非战斗人员，所有孩子，全部转移至此。由灰鸦卫队……不，由所有还能拿起武器的人，进行最后的守护。这里，是我们的底线。敌人，除非从我们所有人的尸体上跨过去，否则休想踏入一步！”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钉进了所有人的心里。一个清晰的、逻辑严密的、充满血腥味的战争蓝图，就这样被勾勒了出来。
“可是……指挥官，”那个年轻的技术员颤声问道，“那些‘变量’……他们的能力千奇百怪，根本……根本无法纳入常规的军事体系啊。”
张铁拳闻言，非但没有生气，反而露出了一丝近似于狂热的笑容。
“常规？”他反问道，“你觉得，我们现在打的，是一场‘常规’的战争吗？”
他走到墙边，那里挂着一块白板，上面记录着所有已知的、留在山谷里的“变量”和他们觉醒的能力。
“‘泥沼’，能力是让接触的土地液化。把他派到‘绞肉机’防线去，我需要几个看不见的流沙陷阱。”
“‘回音’，可以复制并放大他听到的任何声音。让他去‘叹息之墙’，我需要他模仿重炮的轰鸣，进行火力欺诈。”
“‘藤女’，能催生高强度的荆棘。让她去加固我们的掩体，把每一寸阵地，都变成带刺的堡垒。”
“还有那个能制造幻象的小子……把他调到我的指挥部来，我需要他为我构建一个假的指挥中心，作为诱饵。”
他就像一个疯癫的棋手，将这些在别人看来完全是“bUG”的棋子，一个个精准地放在了棋盘上最致命的位置。他将这些被旧世界所排斥的“异常”，变成了一台精密战争机器上，最不可思议、也最致命的齿轮。
在场的“变量”们，看着张铁拳，眼神从最初的戒备和不解，逐渐变成了震惊，最后化为了狂热的信赖。他们第一次发现，自己那被视为诅咒的能力，竟然可以如此……被需要。
“记住！”张铁拳最后说道，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从现在开始，你们不是什么‘变量’，不是什么‘怪物’！你们是——变量联盟第一防御师的士兵！你们的徽章，就是这座山谷！你们的荣耀，就是守护它，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
“是！！”
山呼海啸般的回应，驱散了指挥部里最后一丝阴霾。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整个风语者山谷，这片宁静的圣地，在短短几个小时内，变成了一座高速运转的战争机器。巴图的族人，如同林间的鬼魅，消失在了外围的山林里，留下无数致命的“惊喜”。张铁拳的士兵，则如同机器般精准，在“一线天”的隘口，用废料和钢铁，浇筑着一道通往死亡的城墙。那些曾经因自身能力而自卑、恐惧的“变量”们，此刻也昂首挺胸地走上了自己的战位，将他们的“诅咒”，化作了守护家园的最强武器。
夜幕，缓缓降临。
张铁拳独自一人，站在刚刚建好的指挥高台上，眺望着远方无尽的黑暗。凛冽的寒风，吹动着他那已经有些斑白的鬓角。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张有些褶皱的、被塑封好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笑得无比灿烂的小女孩，那是他的女儿。
他曾经以为，自己为之奋斗的“秩序”，是为了守护像她这样的未来。直到他发现，那个秩序本身，才是扼杀未来的根源。
“妞妞……”他轻声呢喃着，用粗糙的指腹，轻轻地摩挲着照片，“爸爸……正在打一场……可能会输的战争。但是，爸爸保证，这一次，我们是为了一个……真正值得守护的未来而战。”
他小心翼翼地将照片收回怀里，那双眼睛里的温情，瞬间褪去，只剩下钢铁般的坚毅。
就在这时，他面前的战术平板上，一个代表着敌人的红色光点，越过了他设定的第一道警戒线。
它们来了。
张铁拳拿起通讯器，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绞肉机’准备启动。第一批客人，到了。”
黑暗的山林里，巴图舔了舔嘴唇，对着身边潜伏的族人，露出了一个狰狞的微笑。
“开饭了。”
战争，以一种悄无声息的方式，拉开了它血腥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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