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过后,留下的不是平静,而是真空。一种能压碎耳膜、挤爆肺泡的死寂。
零驾驭着黑曜石君王从他亲手制造的炼狱中冲出时,身后的爆炸声、惨叫声、金属扭曲声都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墙壁隔断了。世界被分成了两半,一半是喧嚣的地狱,一半是奔向死亡的寂静。
他的视野正在崩解。金色右眼看到的世界,是无数条纠缠的因果线和情感光谱,它们像呕吐物一样混杂在一起,色彩浓烈到令人作呕。黑色左眼看到的数据流,则像是被病毒感染的终端,乱码如同瀑布般奔流,每一个字符都在尖叫着“错误”和“崩溃”。
他的七窍都在流血。不是夸张的修辞,是事实。温热的液体从眼角、鼻孔、耳道和嘴角渗出,在脸上画出诡异的血色纹路,随即被迎面而来的狂风吹成冰冷的细线。他的身体像一个被过度压榨的引擎,每一个零件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随时可能彻底解体。
【生命源能低于11%。‘君王敕令’正在对你的生物基盘造成不可逆的结构性损伤。重复,这不是建议,是陈述。】
克洛诺斯的声音,像手术刀一样精准而冰冷,在他的脑海中响起。这声音不带任何情绪,只是在陈述一个物理事实,就像在说“水在零度会结冰”一样。
零没有回应。他甚至没有力气去构建一个反驳的念头。他所有的意志,都凝聚成了一根细得几乎看不见的丝线,丝线的另一头,连接着家的方向。只要这根线不断,他就不会倒下。
“零!停下!你真的会死的!”灰鸦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她紧紧贴着零的后背,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那具正在迅速变冷的躯体。她能感觉到,零的生命就像风中的残烛,火焰正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透明。
零的嘴唇动了动,发出的声音几乎被风吞噬。
“……死不了。”
他的声音里,没有逞强,没有安慰,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固执。仿佛死亡对他而言,只是一个需要被延后的行程。
就在这时,昏迷过去的墨菲突然剧烈地抽搐起来,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他猛地睁开眼睛,瞳孔里一片血红,他死死地抓住零的衣角,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
“他们……来了……”
灰鸦的心猛地一沉。她顺着墨菲的视线望去,瞳孔骤然收缩。
在地平线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七个黑点。
它们不像之前那群乌合之众,没有狂乱的追逐,没有喧嚣的嘶吼。它们只是静静地悬浮在那里,以一种完美的、教科书般的扇形包围网,不疾不徐地跟随着他们,像是一群耐心的、等待着猎物自己流干鲜血的秃鹫。
每一台载具,都是经过重度改装的沙地作战平台,线条狰狞而流畅,覆盖着能吸收雷达波的哑光涂层。为首的那一辆,车头悬挂着一个用无数骸骨拼接而成的、巨大的秃鹫头颅图腾。
“是‘秃鹫’……”灰鸦的声音瞬间变得干涩。
在拾荒者公会的情报网络里,“秃鹫”这个名字,代表的不是贪婪,而是专业。他们是废土上最顶尖、也最臭名昭着的赏金猎人团。他们的团长,外号“鬣狗”,是一个从旧联盟特种部队退役下来的怪物,以狡猾和残忍着称。他们从不打无准备之仗,也从不放过任何一个目标。
他们没有参与第一波围剿,那不是他们的风格。他们一直在等,等那些炮灰把水搅浑,等猎物精疲力竭,等一个能一击致命的、最完美的时机。
现在,时机到了。
“他们……在驱赶我们……”墨菲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发颤,“他们在用一种……一种我们无法察觉的次声波,干扰君王的生物力场……他们在把我们……往陷阱里赶……”
零的黑色左眼,终于在奔腾的乱码中,捕捉到了一丝清晰的数据。他“看”到了那张由次声波构成的无形之网,那张网正在缓慢地收紧,将他们前方的道路,引向一片看似平坦,实则布满了高强度电磁地雷的死亡区域。
【方案一:立刻抛弃两头侧翼君王,将它们的能量核心过载,制造一场足以撕裂电磁网的爆炸。预计可以为你争取到9.7秒的逃生窗口。灰鸦与墨菲生存率为0。】
【方案二:将你的意识完全交给我,我将以最优化方式驾驶君王,有31.2%的概率可以突破雷区。代价是,你的意识将被永久格式化。】
克洛诺斯的方案,一如既往的“完美”。
“闭嘴。”零在心里低吼。
他看着前方那片死亡之地,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七个如同鬼魅般的黑点,一股混杂着疲惫和暴怒的情绪,在他的胸腔里积蓄、发酵。
他已经厌倦了逃跑。
他已经厌倦了在别人的棋盘上,扮演一颗被追逐的棋子。
既然无路可逃,那就……不逃了。
他猛地拉动了君王的控制核心,这头狂奔的巨兽发出一声痛苦的哀鸣,庞大的身躯在冰原上划出了一道长达数百米的深邃沟壑,最终以一种极其突兀的方式,停了下来。
另外两头君王,也随之停下,如同三座沉默的黑色山脉,横亘在天地之间。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零!你干什么?!”灰鸦失声喊道。
远处的“秃鹫”们,也显然愣了一下。他们的包围圈,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鬣狗”那沙哑、带着金属质感的声音,在加密频道里响起:“目标停下了。他想干什么?投降?”
“不像,”另一个声音回答,“更像是……引擎熄火了。老大,他到极限了。”
“哈,”鬣狗发出一声短促的、如同野兽般的笑声,“看来,这五亿贡献点,比想象中更好拿。所有人,阵型收缩,准备享用我们的……盛宴。”
七台战争机器,如同七柄黑色的手术刀,开始从不同的角度,精准地向着那三座静止的“山脉”切割而来。
“零……”灰鸦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她已经架起了【寂灭】,“给我一个目标。”
零没有回答她。
他只是缓缓地,从君王的头顶站了起来。
他看着那些越来越近的、代表着废土最高猎杀水平的战争机器,那张沾满血污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微笑。
“墨菲,”他轻声说道,“你还能……看见数据吗?”
“我……”墨菲已经虚弱到了极点,但他还是努力地睁开眼,“我只能……看到一片……黑暗……”
“那就看着。”零的声音平静得可怕,“看着我是怎么……在这片黑暗里,点起一把火的。”
他说着,张开了自己的右手。
没有惊天动地的能量波动,没有毁天灭地的恐怖气势。
他只是……打了个响指。
一个清脆的、在这片死寂的冰原上显得格外突兀的响指。
就在响指落下的那一瞬间,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秃鹫”们驾驶的载具引擎声,消失了。
风声,消失了。
甚至连他们自己的心跳声,都消失了。
紧接着,一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源自生命最底层本能的恐惧,攫住了每一个人的灵魂。
他们看到,在他们和零之间的那片大地上,那片被他们认为是安全区的冰原上,有什么东西……“活”了过来。
不是生物,不是机械。
是规则。
一辆距离零最近的突击车,正以每小时八十公里的速度冲锋,突然间,它前方的空间,像水面一样,荡起了一圈无形的涟漪。
突击车一头撞进了涟漪里。
没有爆炸,没有碰撞。它就像一颗被扔进浓硫酸里的糖块,在一阵无声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扭曲中,被分解成了最原始的原子。连同车里的驾驶员一起,被“擦”掉了。从这个世界上,被彻底地、不留痕迹地“擦”掉了。
“什么东西?!”鬣狗的咆哮在频道里响起,但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另一辆车上的重机枪手,对着零疯狂地扣动了扳机。由合金弹头组成的金属风暴,呼啸着射向零。
然而,那些子弹在飞到一半时,突然……停住了。就像撞上了一面看不见的墙壁。然后,它们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调转方向,反射了回去。
噗噗噗——
那位机枪手,连同他身边的同伴,瞬间被打成了筛子,血肉模糊。
“他……他在修改物理常数!”鬣狗的副官,一个技术专家,发出了惊恐到变调的尖叫,“他在……玩弄规则!这不是人类能做到的事!这是……神!”
恐惧,如同瘟疫,瞬间摧毁了这支精锐部队的意志。他们引以为傲的战术、装备、经验,在这种神明般的手段面前,变得像个笑话。
“撤退!所有人!撤退!”鬣狗终于下达了他这辈子最耻辱、也最正确的命令。
但,已经晚了。
零站在君王的头顶,那双异色的瞳孔里,没有愤怒,没有快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如同宇宙般的漠然。他就像一个厌倦了游戏的程序员,正在后台,不耐烦地删除着几个碍眼的bUG。
他抬起左手,轻轻向下一压。
“重力……参数……修改。”
轰隆——!
剩下的五台战争机器,连同里面的乘员,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地按在了地上。数十吨重的钢铁造物,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巨手捏扁的易拉罐,在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中,变成了一堆废铁。里面的人,则被压成了无法辨认的肉泥。
这就是……秃鹫的盛宴。
只不过,赴宴的客人,变成了餐盘里的菜。
整个战场,只剩下鬣狗的那台指挥车,还完好无损地停在远处。不是零漏掉了他,而是……刻意留下了他。
鬣狗坐在驾驶室里,浑身抖得像筛糠。他看着那个缓步向他走来的、如同神魔般的身影,连拔枪的勇气都提不起来。
零走到了他的车前,隔着防弹玻璃,静静地看着他。
然后,零抬起手,用食指,在玻璃上轻轻地写下了一行血字。那是从他嘴角溢出的血。
【滚。】
【告诉他们。】
【风暴……来了。】
写完,零转过身,踉跄着走回君王的身旁,然后像是被抽掉了所有骨头一样,软软地倒了下去,被早已等在那里的灰鸦一把抱住。
鬣狗疯了一样地调转车头,用尽全身的力气踩下油门,头也不回地向着远方逃去,像一条夹着尾巴的、被吓破了胆的狗。
灰鸦抱着怀里昏迷过去的零,看着他那张没有一丝血色的脸,感受着他那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心跳,眼中充满了疼惜、敬畏,以及……一丝无法抑制的恐惧。
她赢了。他们赢了。
但她不知道,为了赢得这场胜利,怀里的这个少年,又将自己的哪一部分,永远地献祭给了那个名为“暴君”的魔鬼。
她低下头,轻轻地吻了吻零冰冷的额头。
“睡吧。”她轻声说,“剩下的路,我背你走。”
她将零背在自己身上,然后对那三头沉默的君王下达了指令。
三座黑色的山脉,再次启动,踏上了归家的路。
只是这一次,它们的速度,慢了许多。
而在它们身后,那片被命名为“秃鹫盛宴”的土地上,再也没有任何生命的气息。只有那七堆扭曲的钢铁残骸,像一座座墓碑,无声地向整个废土,宣告着一个新神明的诞生,和一个旧时代的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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