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菲感觉自己快要瞎了。
不是物理意义上的。他的眼睛，那双曾经能在浩如烟海的数据流中精准捕捉到未来一角碎片的眼睛，此刻正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全息投影，但视网膜上倒映出的，却是一片……混沌。
这个词，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形容词。
作为一名前联盟顶尖的数据分析师，一个觉醒了【数据预言】能力的“变量”，墨菲的世界是由逻辑、概率和因果链构成的。一切皆可计算，一切皆有轨迹。他能看到敌方炮弹的弹道曲线，能预测出己方防线在三十秒后的结构完整度，甚至能通过分析战场上每一个士兵的心率波动，计算出他们士气崩溃的临界点。
他的大脑，就是一台活生生的、基于现实规则的超级计算机。而现在，这台计算机……死机了。
全息投影上，代表着战局走向的数百条蓝色数据流，此刻正像一群受了惊的蛇，疯狂地、毫无规律地扭曲、碰撞、甚至自我湮灭。一条代表着“巴图小队存活率”的曲线，前一秒还稳定在惨淡的17%，下一秒就毫无征兆地跃升到68%，紧接着又在零点一秒内断崖式跌落到3%。这根本不是预测，这是……一堆乱码，是神明醉酒后的涂鸦。
“不可能……这不可能……”墨菲喃喃自语，他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得几乎出现了残影，试图建立新的运算模型，试图从这片混沌中找到哪怕一丝一毫的秩序。
但他失败了。每一次尝试，都像是把一滴水倒进了沸腾的油锅，只激起了更剧烈的、无法理解的混乱。
他看到了构成这片混沌的“病灶”。
是“骰子”。那个胆小的小女孩，此刻正躲在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双手抱头，瑟瑟发抖。但在墨菲的数据视界里，她周围半径五十米的区域，变成了一个“薛定谔的战场”。敌人的子弹会不会命中？坦克的履带会不会突然断裂？一名士兵会不会在冲锋时平地摔倒？一切都变成了该死的50%。她不是在战斗，她是在对这片战场的“现实”进行持续性的、无差别的攻击。
是“鬼影”。他的每一次【暗影穿梭】，都在数据层面上制造出一个短暂的“空间奇点”，强行撕裂了墨菲模型中平滑的地理坐标系。他就像一个在精密的电路板上肆意焊接的疯子，让所有的电流都走向了无法预测的路径。
还有“医生”的炼金炸弹，“音爆”的次声波攻击……每一个“变量”的每一次能力释放，都在向墨菲那脆弱的逻辑大厦上，投下一颗又一颗足以颠覆基础的重磅炸弹。
他们……他们根本不讲道理。
墨菲的额头上，冷汗如注。他第一次感到了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他的能力，是基于监察者所设定的、那个冰冷而有序的旧世界规则。而眼前这场战争，却是由一群……一群彻头彻尾的“bUG”在打。
用旧世界的尺子，去丈量新世界的神魔，这本身就是个笑话。
“报告！‘惩戒者’机甲编队突破了西侧三号防区！巴图队长……巴图队长被截断了！请求火力支援！”通讯器里传来一名部落战士嘶哑的吼声。
张铁拳那张布满血污的脸瞬间转向墨菲：“存活率！突围路线！”
墨菲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被沙子堵住了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的屏幕上，关于巴图的存活率，正以每秒上百次的频率在0%和100%之间疯狂跳动，像一个坏掉的灯泡。他无法给出任何有用的建议。任何建议，在眼前这个混沌的战场上，都和赌博无异。
他这个战略核心，在最关键的时刻，变成了一个……废物。
就在这股自我厌恶即将把他吞噬时，他下意识地，做出了一个最原始的动作。
他关掉了全息投影。
刺眼的数据流消失了，指挥洞穴里昏暗的光线让他有些不适。他踉跄地走到张铁拳身边，抓起那架布满灰尘的、老式的潜望镜，望向了外面那个真实的地狱。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被三台重型机甲包围的巴图。那个独眼的巨人，一条胳膊已经废了，全靠一把战斧支撑着身体。他的身上，至少有十几处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几乎将他染成了一个红人。任何数据模型都会告诉墨菲，这个人，已经死了。他的肌肉疲劳度超过了95%，失血量超过了安全阈值的300%，他的身体，早就应该停止运转了。
但是，他没有。
他发出了一声不似人类的咆哮，用那只完好的手，将战斧抡圆了，狠狠地劈在了一台机甲的腿部关节上！火花四溅！那台机甲的动作，为之一滞。
“为了部落——！！”
他不是在用肌肉战斗，他是在用……燃烧的灵魂在战斗！
墨菲又看到了“墙”。那个干瘦的女人，玛利亚，已经七窍流血。每一次发动能力，都在透支她的生命。但她没有停下。她的身后，就是医疗洞穴，里面躺着她的丈夫和孩子。所以，她面前的大地，便成了任何人都无法逾越的天堑。
他还看到了那些普通的部落战士，那些张铁拳手下的老兵。他们没有异能，他们的武器简陋。但他们用自己的身体，去为那些“变量”们挡子弹，去吸引机甲的火力，为他们创造出那转瞬即逝的、释放能力的机会。
他们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豁出去的、疯狂的、灼热的信念！
墨菲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那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他终于明白了。
他错了，错得离谱。
他一直试图用冰冷的数字去量化这场战争的胜负。但他忘了，变量联盟……这群被世界抛弃的怪物，他们最强大的武器，从来不是那些千奇百怪的能力。
是意志。
是那种“就算世界将我定义为错误，我也要为了守护之人，向这个世界竖起中指”的、该死的、不讲道理的意志！
这种意志，无法被计算，无法被量化，无法被预测。
它，就是混沌本身。
它，就是……胜利的关键！
“将军……”墨菲放下潜望镜，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颤抖的嘶哑。
张铁拳猛地回头，眼中满是失望：“说不了吗？”
“不。”墨菲摇了摇头，他的眼中，第一次，闪烁着一种近乎于狂热的光芒，那光芒，甚至比他过去看见数据流时还要明亮。
“我……看到了。”
他重新冲回自己的操作台，双手在键盘上狂舞。但这一次，他输入的不再是复杂的运算公式，而是一些最简单的、最原始的参数。
【愤怒值】、【守护意愿】、【牺牲决心】……
他放弃了预测“结果”，转而开始分析“动机”。他像一个疯狂的艺术家，试图在这片混沌的画布上，找出那些情感最浓烈、意志最滚烫的……笔触。
“将军！”他猛地抬起头，指向全息地图上的一点，“巴图快不行了！但是……他的愤怒，已经达到了顶点！他快要……‘引爆’自己了！”
“什么意思？”
“他的战斗意志，正在通过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方式，影响‘骰子’的概率场！他越愤怒，我们的人……就越幸运！”墨菲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起来，“别让他突围！让他死在那里！不……是让他像个英雄一样，战死在那里！把他变成一座丰碑！一座……能点燃所有人怒火的丰碑！”
张铁拳的瞳孔，猛地收缩成了针尖大小。他死死地盯着墨菲，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只知道和数据打交道的书呆子。
墨菲的计划，冷酷、残忍，但却……直指人心。
这场战争的胜负手，不在于精妙的计算，不在于战术的博弈。
而在于……谁，更能点燃这片战场上，那些名为“信念”的火焰。
“接通‘鬼影’的频道。”张铁拳的声音，变得无比的、绝对的冰冷。他看了一眼地图上巴图那个正在疯狂闪烁的红点，像是在看一个……即将被献祭的圣徒。
“告诉他，放弃救援。”
“准备……迎接英雄的归来。”
战场之上，无法预测的，从来不是数据。
是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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