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侯府,万寿堂内。
沈夫人坐在榻边抹着泪,沈瑾跪伏榻前,眉眼哀伤的看着榻上的祖母。
沈老夫人眼神混浊,呼吸沉重,已是垂死病危之际。可还是竭力侧头,看向榻边跪着的陈伯。
她嘴唇嗫喏着,声音好似呼气,但陈伯知道,她是有话要说。
陈伯红着眼睛,悲伤道:“老夫人,莫担忧!侯爷在北疆一直是打胜仗!明年可求得回京述职!您高床软枕,儿孙绕漆,这么好的福气,何须郁郁寡欢?”
沈瑾接过话头,拉过一旁的沈旭,让他离祖母近些:“旭儿现如今已会背四书了,夫子说,旭儿很有天份!往后可以科考,不说金榜题名,进士及第肯定是不成问题的。咱们家以后,也能出个文官了!祖母…您可得守着他点,他最是调皮耍滑!”
沈老夫人混浊的双眼似是在用力看清眼前的孙儿,看着他稚嫩的脸庞,她颤颤巍巍的伸出手。
沈瑾握住她的手,放到沈旭脸上。
沈旭也知道祖母快不行了,眼里噙着泪,想痛哭,却又不敢,只嘤嘤抿唇。
沈老夫人触到这张脸稚嫩的脸,眼里却是她的儿子,沈毅小时候的样子。
她是老侯爷的继室,她的姐姐是老侯爷的原配夫人。姐姐难产而亡,留下一子。娘家怕新夫人磋磨姐姐的孩子,马上将她嫁了过来。可侯府很不好,她嫁过来,姐姐的孩子被当时的老夫人抱去养了,连看都不许她看。
老侯爷只有一个妾室,那个妾室,原本是他一个下属的贱妾。可老侯爷非常喜爱,便要了过来。明明那只是个贱妾,可老侯爷却与她恩爱非常,成双入对。入府几月,便抬为贵妾,名入族谱,死后同棺。
而她既无子女,又无掌家之权。每日只能在自个儿院子里,形如坐蜡。每逢节庆,不得不出来的时候,便见老侯爷与那妾室,形同夫妻,恩爱无比。
侯府没有苛待她,也没有人敢说闲话。他们只是可怜她,当她不存在罢了。便是那个妾室,也不曾有挑衅之举。她曾见过老侯爷与她撑伞路过她的院门,老侯爷将她揽在怀里,没让她淋着一点雨。而他自己的一边肩膀,却被雨水浸湿。
她那天哭了,她哭了一整夜。往后三年,她每天都在等那个妾室失宠。可原来,男人是最长情的。她三年无所出,婆母逐渐不满,开始埋怨她无用。可是那个妾室也没有孩子,为何要埋怨她这个没有丈夫的人。
很快,婆母的生辰宴上。老侯爷喝了情热的酒,婆母将他送到了她的院子。那晚,她第一次为人妇。她一夜未眠,看着身旁俊朗的丈夫,她心里是悸动的。她想着,他们做了那么亲密的事,往后,他应该会和她恩爱一点的。
可天亮了,那个妾室悲痛欲绝的闯进了她的院子,推开了她的房门。身边的丈夫猛然惊醒,看到她浑身赤裸,眼里一瞬懊悔闪过。他没有责问她,也没有怜惜她。他掀被下榻,只一瞬的将赤裸的她,暴露在那个妾室眼前。他穿衣揽着那妾室走了。
她面无表情的穿上衣服,唤来了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为什么会让那个妾室没有通传便闯了进来。却原来,她自以为的体面,是那个妾室施舍的。那个妾室可以作贱她这个夫人,只是她已经得了侯爷的所有宠爱,她不屑再为难她这个夫人罢了。
她从娘家要了几个丫鬟婆子,趁侯爷外出办事的时候,将那个妾室绑了过来,没有废话,直接打板子。她想着,打多少下都可以,打几下板子,她舒服了,就把她放了。打多了,打死了,也没关系。她不去想后果,她要舒坦。
可是,她的人,刚将那妾室摁倒,侯府的管事就带着小厮过来了。二话不说就捆了她的人,她喝斥也没有用。老侯爷回来后,他们头一次剑拔弩张。那个妾室吓坏了,当场见红落胎,永不能再生育。
婆母厌极了她,要老侯爷休了她。她害怕了,求他们不要休了她。老侯爷眼神似有不忍,让她去跟那妾室道个歉,就算过去了。
可她不想去,也没有去,好似那个感觉会比休了她还难受。婆母说她心思恶毒,竟然害人子嗣还理直气壮,还好姐姐的孩子没有给她养。
她哭了,她想死。她原本就是因为姐姐的孩子,才嫁到这个家的。可他们说,她会害姐姐的孩子。
那个妾室自从小产后,便郁郁寡欢。好似老侯爷多少宠爱,都弥补不回来。那妾室带着她院里的丫鬟婆子,闯进了她的院子。
她不怕,她喝斥。那妾室说她不要脸,给男人下药才圆房。她挥手要打那妾室,被那些丫鬟婆子制住。她从未想过,她一个做夫人的,会被妾室和丫鬟婆子制住。但到底没人敢对她动手。
当天晚上,老侯爷来她院子,说些似是而非的话,劝慰她。她冷着脸不说话,却在他走后,动了自杀的念头。
只是没多久,窗户传来动静。她走过去一看,是姐姐的孩子。他钻狗洞进来的。她不知所措,很小声的同他说话,不想惊动府里的人。他才四岁,可他很聪明,他说,她是他的母亲。
她那天晚上和他说了很久的话,然后把他放在自己的床上睡。他的眉眼很像姐姐,也很像她。她觉着,他就是她的孩子。
第二天,府里兵荒马乱的在找姐姐的孩子。她有点魔怔了,她想把他藏起来。可他牵着她的手,走出了院子。婆母气红了眼,那妾室落寞的看着她有孩子的样子。
他叫沈毅。毅儿很聪明,她不会说的话,毅儿会帮她说。她开始觉得侯府很好了,雕梁画栋,钟鸣鼎食。
她和毅儿在侯府过的很开心。后来婆母死了,那个妾室没两年也郁郁而终了。老侯爷去到战场,棺椁归京。
她和毅儿在侯府生活了很多年,她渐渐忘了他是姐姐的孩子。府里的人也忘了。她给毅儿娶妻,毅儿虽不喜欢妻子,但也相敬如宾,生儿育女。她没觉得她找的儿媳妇有什么问题。
可后来,毅儿渐渐公事繁忙,逐渐夜不归宿。只两年,她便发觉毅儿养了外室。她瞒了下来,只是一遍遍记起那个妾室和老侯爷,想起他们旁若无人的恩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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