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冈头的雪水还没褪尽最后一丝凉意，狮已经踩着晨露登上了鹫峰山脉的东麓崖口。他赤着的脚底板碾过带着冰碴的青石板，趾间残留的苔藓与昨夜祭祀时染上的赭石颜料混在一起，在身后蜿蜒出一道暗红的痕迹。崖下是连绵起伏的峰峦，282座千米高峰如沉睡的巨兽脊背，将周宁九部的领地圈成一片被苍天垂爱的秘境——这里夏日常有云雾漫过海拔800米的平均等高线，风里总裹着松针与野果的香气，部落里的老人们都说，这是山神把“天然空调城”的福气锁在了鹫峰里。
“狮！”
咸的呼喊从崖下传来，带着咸村人特有的粗哑嗓音。他扛着半头刚鞣制好的野猪，兽皮裙上还滴着血水，身后跟着六个咸村汉子，每个人手里都攥着打磨锋利的石矛。狮没有回头，只是抬手指了指东南方——那里的云雾正缓缓散开，露出浦源部落所在的河谷，袅袅炊烟裹着魔芋糕的甜香，在晨光里织成一片朦胧的网。
“浦又在煮‘神糕’了。”狮的声音低沉，像崖壁上滚动的碎石，“昨夜山神托梦，说今年的‘避暑祭’要提前，让九部把最烈的酒、最嫩的肉都送到狮城来。”
咸把野猪扔在地上，粗重的喘息声里带着不满：“纯池的人连自己的猎物都不够分，去年他们只送来三只瘦鹿，还敢要我们的乌蛋粿？”他说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纯池部落住在海拔最高的山谷里，常年被云雾笼罩，91个族人靠挖野菜和捕鱼为生，每年的贡品总是九部里最少的。
狮终于转过身，他的额头上刻着三道深痕，那是三年前统一九部时，用龙冈头的黑曜石划下的盟誓印记。“纯会来的。”他盯着咸的眼睛，目光像鹫峰的寒风一样锐利，“他要是敢不来，七步的毒箭会先射穿他的喉咙——七已经带着九步人在仙风山设了哨卡，不是吗？”
话音刚落，一阵清脆的铜铃声从西北方传来。狮和咸同时抬头，看见李墩部落的李骑着一头白牦牛，正沿着盘山小径走来。李的兽皮袄上缀满了铜铃，每走一步都叮当作响，他手里提着一个陶瓮，瓮口飘出泥鳅面的鲜腥味——那是李墩部落的招牌吃食，用溪里的泥鳅和山地里的杂粮面熬煮而成，据说能让人在寒冬里也浑身发热。
“狮，李墩的贡品都备好了。”李翻身从牦牛背上跳下，恭敬地低着头，“只是……礼门的人还没来。玛说，礼门的玛坑最近闹了山鬼，他们的人都不敢出门。”
狮的眉头皱了起来。礼门部落只有65人，是九部里人数最少的，却掌控着九龙漈的水源——那里的溪水清澈见底，每年夏天都会有成群的鲤鱼逆流而上，是九部重要的食物来源。如果礼门出了问题，整个周宁的“避暑祭”都会受影响。
“玛呢？”狮问。
“玛带着玛坑的人在陈峭的崖壁上设了陷阱，说是要抓山鬼。”李的声音低了下去，“他还说，要是礼门的人再不来，就把九龙漈的鲤鱼都捕光，让大家今年夏天都没鱼吃。”
狮沉默了。他知道玛的心思——玛坑部落有69人，一直想取代礼门的位置，掌控九龙漈的水源。而陈峭的崖壁陡峭异常，常年云雾缭绕，是九部里最危险的地方，玛选择在那里设陷阱，显然没安好心。
“走，去陈峭。”狮突然转身，抓起放在崖边的石斧，“咸，你带咸村的人去浦源，告诉浦，把他最好的魔芋糕都带来；李，你去纯池，让纯把他藏起来的野蜂蜜都拿出来——要是他敢说不，就把他的鱼网烧了。”
咸和李齐声应下，转身各自离去。狮望着他们的背影，又看了看远处云雾缭绕的龙冈头——那里的最高处，1506米的山峰顶端，还残留着去年祭祀时的篝火痕迹。他知道，今年的“避暑祭”不会平静，九部之间的矛盾就像鹫峰里的火山，随时可能爆发。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满是松针和泥土的气息——这是周宁独有的味道，是“天然氧吧”的馈赠，也是九部赖以生存的根本。但在这片看似宁静的土地上，欲望和野心早已像藤蔓一样蔓延，缠绕着每个部落的心脏。
狮握紧了手里的石斧，转身朝着陈峭的方向走去。他的脚步坚定，每一步都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敲响第一声鼓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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