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煞所内,时间仿佛凝固成了坚冰。
混合着翠绿电芒的白光屏障稳定地笼罩着方圆十丈之地,将外界无尽的黑暗与那些贪婪蠕动的幽蓝光点牢牢阻隔。屏障之外,被先前爆发清空出的区域边缘,越来越多的幽影重新汇聚,它们焦躁地徘徊着,冲击着这层变得更具攻击性的光障,每一次触碰都会引发滋啦的灼烧声和无声的惨嚎,却始终无法突破。
暂时安全了。但这安全,建立在那个再次陷入昏迷的婴儿一次无意识的、或者说被体内万古残念驱动的诡异行为之上,显得如此虚幻和不真实。
吴远亮背靠着冰冷的黑色石墙,独眼紧闭,胸膛剧烈起伏,试图平复脑海中那被远古意志碎片冲刷后的剧痛与混乱。破碎的画面——无尽的灰白迷雾、融化挣扎的先民、蠕动的巨大巢穴、散发着悲悯绿光却又被侵蚀的参天巨树、进行着危险仪式的后来者……这些影像如同跗骨之蛆,不断在他意识深处翻腾,带来一阵阵生理性的恶心与眩晕。
老刀和小栓的情况更糟。他们精神受创更重,虽然勉强从崩溃边缘恢复神智,但脸色苍白如纸,眼神涣散,身体时不时地不受控制般颤抖一下,显然还未能完全从那股恐怖的精神冲击中摆脱出来。
死寂笼罩着这片小小的庇护所,只有屏障之外幽影冲击发出的、被过滤后显得沉闷的滋滋声,以及三人粗重却不稳的喘息。
良久,吴远亮缓缓睁开独眼,眼中血丝未退,却多了一丝被痛苦淬炼出的狠厉与决绝。他不能再被动等待下去。下一次,那婴儿再出现异动,带来的未必是加固屏障,可能是彻底的毁灭。必须做点什么,必须弄清楚这里的秘密,才有可能找到一线生机。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座低矮的黑色石屋。那副诡异的壁画,是引发刚才灾难的源头,但也可能是唯一的线索。
“老刀,小栓。”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两人一个激灵,茫然地看向他。
“还能动吗?”
老刀咬了咬牙,挣扎着坐直身体:“……能,将军。”
小栓也虚弱地点点头,眼神依旧有些飘忽。
“看好他。”吴远亮指了指担架上的婴儿,“有任何异动,立刻叫我。我进去再看看。”
两人脸上顿时露出恐惧之色,显然对刚才那番遭遇心有余悸。
“将军,那屋子邪门得很!别再……”小栓颤声劝道。
“正因为邪门,才更要看。”吴远亮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不想死得不明不白,就得把眼睛睁大,把脑子用上。”
他不再多言,深吸一口气,再次走向石屋那低矮的入口。这一次,他更加谨慎,将所剩无几的玄气凝聚于独眼,微弱黄光闪烁,提升着目力与灵觉,同时全身肌肉紧绷,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再次出现的异变。
他矮身,再次踏入石屋的黑暗之中。
内部依旧空旷,那副壁画静静地刻在内壁上。似乎一切都恢复了原状,壁画上的巨树和巢穴图案不再发光,仿佛刚才那惊天动地的共鸣从未发生。
但吴远亮敏锐地察觉到不同。
空气里,残留着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能量痕迹——一边是那婴儿眉心散发出的、混乱而饥渴的暗红混沌之力,另一边则是壁画上散发出的、古老而悲悯的翠绿生机与深沉死寂交织的力量。两种力量碰撞后的余波尚未完全消散,如同余烬般缓缓飘荡。
更重要的是,他的目光落在壁画上那棵巨树图案的根部。那里,因为刚才翠绿光芒的极致闪耀,似乎有一些之前被尘埃或岁月掩盖的、更加细微的刻痕,显露了出来!
他凑近前去,几乎将脸贴在了冰冷的石壁上,独眼死死盯着那些新显露的痕迹。
那不是图案,也不是文字,而是一连串更加微小、更加复杂、仿佛天然生成的符文簇!它们深深地烙印在巨树根须与巢穴交织的区域,像是某种注释,又像是某种……锁链或封印的符号!
这些符文的风格,与他之前看到的壁画主体以及石屋外部的符文都有所不同,更加内敛、深邃,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血脉气息和……决绝的意志力。
就在他全神贯注试图解读这些新发现的微小符文时,他体内那几乎枯竭的玄气,因为运转到极致,隐隐牵动了胸口一处较深的伤口。一滴滚烫的鲜血,从他撕裂的衣襟渗出,恰好滴落在他撑在石壁上、靠近那些符文的手指关节上。
血珠沿着手指滑落,眼看就要滴落在那些新显露的微小符文之上——
吴远亮心中猛地一惊,下意识想要缩手。这地方太过诡异,任何外来物都可能引发不可测的后果。
然而,已经晚了。
那滴饱含着他生命气息、蕴含着微弱玄黄能量的鲜血,悄无声息地,滴落在了那片微小符文簇的中心。
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震颤响起。
没有惊天动地的能量爆发,没有混乱的意志冲击。
那滴鲜血,就如同滴在了极度干燥的海绵上,瞬间被那些微小符文吸收得干干净净!
下一刻,那些原本黯淡无光、只是刻痕略深的微小符文,骤然亮起了一层极其淡薄、却异常纯粹的血色光芒!
这血色光芒并不邪恶,反而带着一种古老的、厚重的、属于人族血脉特有的坚韧与不屈的意志!
吴远亮只觉得指尖一烫,仿佛与那些符文产生了某种血脉相连的感觉。紧接着,一段破碎、模糊、却直接涌入他灵魂深处的信息流,顺着那血色的联系,冲入了他的意识!
那不是语言,不是画面,而是一种更直接的“感悟”和“认知”!
“……以血为契,以魂为烙,后世族人……谨记……”
一个苍老、疲惫、却蕴含着钢铁般意志的声音片段,仿佛穿越了万古时空,在他脑海深处响起。
“……‘噬骸之巢’……非生非死……亘古之恶……万物归寂之地……”
“……‘祖灵之树’……扎根于此……非为镇压……实为……共生……亦或……吞噬?……吾等……不知……”
信息断断续续,充满了不确定和困惑。
“……然巢穴之力……侵蚀万物……亦可……为用……先民泣血……于此绝地……辟‘净室’……刻‘血烙纹’……窃取一丝……巢穴本源……调和……树灵之光……成此‘避煞石’……护佑后人……”
“……然此力……终属禁忌……久居必遭反噬……神魂渐为巢穴所噬……化为‘徘影’……永世沉沦……”
“……后来者……得吾血烙传承……须臾不可忘……此乃饮鸩止渴……绝非长久之计……”
“……‘巢心’……乃力量之源……亦为万恶之根……通往……‘源血之秘’……亦或……‘终末之窟’?……”
“……慎之……慎之……”
信息的最后,是那个苍老声音一声漫长而沉重的叹息,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警告,随即彻底消散。
吴远亮猛地后退一步,脸色变幻不定,独眼中充满了震惊与明悟。
血烙纹!先民血烙!
原来,这避煞所并非单纯的庇护所,而是远古先民在这绝地之中,冒着巨大风险,窃取“噬骸之巢”与“祖灵之树”力量而建造的一个前哨站或者说实验室!他们用一种独特的、以自身血脉灵魂为代价的“血烙”符文技术,勉强调和了两种恐怖的力量,制造出了“避煞石”,开辟出这片小小的净土。
但这也如同饮鸩止渴,停留在这里,虽然能暂时避开幽影(徘影)的攻击,但自身的神魂也会 slowly 被巢穴的力量侵蚀,最终同样会变成那些怪物的一部分!
而那所谓的“巢心”,就是这座无声峡最核心、最恐怖的地方,既是力量的源泉,也是万恶的根源?甚至可能关系到某种“源血之秘”或“终末之窟”?
信息碎片不全,却已经足够惊心动魄。
同时,随着那滴鲜血被吸收和信息的传递,吴远亮感觉到自己与这座石屋、与墙壁上的血烙纹、甚至与顶部那颗避煞石,产生了一种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联系。他仿佛能稍微“感知”到避煞石能量的流转,能隐约“触摸”到屏障的强度。
他甚至有一种模糊的直觉——通过这血烙纹,他或许能……有限度地影响这座避煞所?
这个念头让他心跳加速。
他强压下激动,再次将目光投向壁画,特别是那棵“祖灵之树”。根据血烙纹中的信息,这棵树并非单纯镇压,更像是与巢穴处于一种复杂的“共生或吞噬”关系?那青木圣女所在的遗族,崇拜的圣树,与这“祖灵之树”又是什么关系?她们知道这座巢穴的存在吗?
还有那个婴儿……他能与巢穴力量共鸣,能引动壁画中祖灵之树的力量……他的“源血”,是否与这“巢心”深处的“源血之秘”有关?那些亡灵称他为“圣裔”,又恐惧他的“污染”……
线索开始交织,指向一个更加深邃恐怖的真相。
吴远亮缓缓走出石屋。老刀和小栓立刻紧张地望过来。
“将军,您没事吧?”
吴远亮摇了摇头,目光落在昏迷的婴儿身上,眼神无比复杂。
“我们可能不能在这里待太久了。”他沉声道,“这避煞所,本身也在 slowly 侵蚀我们的神魂。”
两人闻言脸色更是惨白。
“那……那我们能去哪?外面全是那些鬼东西!”小栓绝望道。
吴远亮看向那稳固的、闪烁着翠绿电芒的屏障,又感受了一下自己与避煞石那微弱的联系。
“等。”他吐出一个字,“等他醒来,或者……等我稍微能掌控一点这东西。”
他抬手指了指顶部的避煞石。
“我们需要一个时机。”
时间再次在煎熬中缓慢流逝。吴远亮盘膝坐在石屋门口,一边尽可能恢复伤势和玄气,一边将心神沉浸在那微弱的血脉联系中,努力感知和尝试理解“血烙纹”与“避煞石”的奥秘。这个过程极其艰难,如同盲人摸象,且每一次感知延伸,都会接触到屏障外那无边无际的死寂与怨念,带来精神上的刺痛与污染,但他咬牙坚持着。
老刀和小栓则负责警戒婴儿和外界。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吴远亮感觉自己对避煞石的能量流转有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理解”时——
担架上的婴儿,睫毛再次颤动了一下。
这一次,吴远亮第一时间就通过血烙纹的微妙感应察觉到了异常!婴儿周围的空间,能量场开始出现极其细微的紊乱!
“小心!他又要醒了!”吴远亮低喝一声,猛地站起身,独眼死死盯住婴儿。
老刀和小栓如临大敌,紧张地握住武器,却又不知该如何应对。
婴儿的眼皮缓缓睁开。
依旧是那双混沌的暗红眼眸。
但这一次,里面没有了之前的痛苦、暴虐或者茫然,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审视的、仿佛高高在上的淡漠。一种与婴儿躯体截然不同的、极其古老的“神采”。
他小小的身体自行悬浮起来,脱离担架,漂浮到离地一尺的空中。眉心那暗红的印记平稳地散发着光芒,不再剧烈闪烁。
他转动着眼眸,冰冷的目光扫过如临大敌的老刀和小栓,两人顿时如坠冰窟,浑身僵硬,连手指都无法动弹分毫,仿佛被天敌盯上的猎物。
最后,那目光落在了吴远亮身上。
在看到吴远亮的瞬间,那冰冷的眼眸中,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意外?以及一丝探究。
一个沙哑、平静、却带着无形威压的声音,直接在三人的脑海深处响起,并非通过空气传播:
“……蝼蚁之身,竟能承载‘血烙’之契……有趣。”
吴远亮心中巨震,强行稳住心神,沉声道:“你是谁?”
那婴儿(或者说占据了他身体的古老存在)并未回答,而是缓缓抬起小手,指向石屋。
“……窃取之力,粗陋不堪,终难逃‘归壹’之劫。”
他的目光再次回到吴远亮身上,带着一种俯视般的审视。
“……汝既承血烙,可见一丝微末缘法。”
“……吾需暂借此躯,平息‘源血’躁动,重衡‘枷锁’。”
话音未落,婴儿眉心印记光芒微闪,一股无形的、远超之前的恐怖吸力骤然爆发!
但这一次,目标并非吴远亮三人,而是避煞所顶部的那颗避煞石,以及整个石屋墙壁上的血烙纹!
嗡——!!!
整个避煞所剧烈震动!顶部的避煞石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其内蕴藏的、由祖灵之树力量和巢穴本源调和而成的能量,如同开闸洪水般被强行抽取出来,化作一道粗壮的、混合白绿双色的能量洪流,疯狂涌入婴儿眉心的印记!
同时,石屋墙壁上,那些被吴远亮鲜血激活的血烙纹再次亮起血色光芒,但这一次不再是守护,而是仿佛被强行剥离抽取!一道道血色的符文虚影从墙壁上挣扎着浮现,如同被撕下的标签,哀鸣着被吸入那暗红印记之中!
“不!”吴远亮惊怒交加,他能感觉到避煞所的力量正在飞速流失!屏障的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表面的翠绿电芒迅速消散!
一旦屏障消失,外面无穷无尽的徘影将瞬间涌入,将他们吞噬得连渣都不剩!
他试图通过那微弱的血脉联系去阻止,去争夺避煞石的控制权,但他的那点联系在这古老存在的恐怖力量面前,如同蚍蜉撼树,瞬间就被冲垮!
婴儿悬浮在空中,疯狂吞噬着避煞所积攒了不知多少年的力量,小小的身体如同一个无底洞,皮肤表面再次浮现出暗红与翠绿交织的复杂纹路,气息以恐怖的速度攀升、变得越发深不可测、越发非人!
屏障剧烈闪烁,明灭不定,已经薄如蝉翼!
外面无数的徘影感受到了屏障的衰弱,发出了无声却极致狂热的咆哮,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涌向那即将破碎的光障!
老刀和小栓面露绝望,闭上了眼睛。
吴远亮独眼赤红,怒吼着将最后所有玄气灌注铁枪,准备做殊死一搏,哪怕毫无意义!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那婴儿似乎汲取到了足够的力量,或者说达到了某种临界点。
他停止了吞噬。
冰冷淡漠的目光扫了一眼即将破碎的屏障和外面汹涌而至的徘影狂潮。
口中吐出一个简短、古老、却蕴含着无上权柄的音节:
“定。”
言出法随!
一股无形却浩瀚磅礴的意志领域,以他为中心,瞬间扩张开来,笼罩了整个避煞所!
时间和空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外面汹涌扑来的无数徘影,保持着前扑撕咬的狰狞姿态,却被硬生生定在了半空之中,如同陷入了无形的琥珀!它们眼中狂热的幽蓝光芒凝固,连无形的身体都停止了蠕动!
即将破碎的屏障,那最后一丝摇曳的光芒,也被定格在了破碎前的那一刻!
避煞所内,老刀和小栓保持着绝望闭眼的姿态,一动不动。吴远亮前冲挥枪的动作凝固在半路,连思维都仿佛停滞了。
唯有那悬浮的婴儿,缓缓放下了小手。
他看都没看外面被定格的恐怖景象,而是再次将目光投向吴远亮,那冰冷的眼神中,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意味,有审视,有算计,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
“……血烙之契……暂留汝身……”
“……通往‘巢心’之径……即将开启……”
“……欲求生路……或求真相……随汝……”
那直接响在脑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说完这些,便彻底沉寂下去。
婴儿眼中的古老神采如潮水般褪去,恢复了混沌与空洞,身体缓缓落下,重新跌回担架,眉心印记光芒内敛,再次陷入沉睡。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下一刻——
时空凝固的效果消失!
吴远亮猛地恢复行动,因为前冲的惯性差点摔倒。
老刀和小栓茫然地睁开眼。
外面,那凝固的徘影狂潮再次恢复动能,疯狂扑下!
然而,就在它们即将彻底淹没那看似已经消失的屏障的瞬间——
嗡!
屏障并未破碎!反而在最后一刻稳住了!虽然光芒比之前黯淡了许多,翠绿电芒也消失了,恢复成了最初的乳白色,但它依旧顽强地存在着,堪堪挡住了徘影的扑击!
那些徘影疯狂地冲击着屏障,却无法立刻将其攻破。
劫后余生的三人,愣在原地,浑身冷汗淋漓,仿佛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吴远亮剧烈喘息着,感受着体内那并未消失、反而因为刚才异变似乎更加清晰了一点的血烙之契,又看向担架上再次昏迷的婴儿,脑海中回荡着那古老存在最后的话语。
“……通往‘巢心’之径……即将开启……”
他抬头望向避煞所之外,那无尽黑暗的峡谷深处。
那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真的开始不一样了。
一种低沉的、来自大地深处的嗡鸣,开始隐隐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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