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潮湿、带着浓重腐朽气息的风,如同幽灵的吐息,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镇渊之心”内部残留的最后一丝温暖与安宁。
身后的晶壁在水波般荡漾后悄然弥合,彻底隔绝了那座宏伟殿堂以及其中流淌的暗金光辉,也隔绝了那片即将彻底湮灭的死亡绝地——无声峡。
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瞬间吞噬了一切。
只有吴远亮身上那层极其内敛、却依旧能隐约感知到的暗金色光晕,以及青木圣女凭借微弱神念勉强维持的视觉,让他们不至于彻底沦为睁眼瞎。
他们站在一条极其狭窄、仅容一人通过的古老通道入口处。脚下是湿滑冰冷的石阶,布满了厚厚的、不知积累了多少万年的粘稠苔藓和某种菌类,踩上去软腻而恶心。空气沉重得如同浸水的棉絮,压得人喘不过气,其中混杂着植物腐烂、淤泥发酵、以及某种难以形容的、带着微弱腥甜的怪异气味。
通道两侧的墙壁坑洼不平,覆盖着厚厚的黑色沉积物,依稀能看到一些极其古老、风格与镇陵军遗迹相似的斧凿痕迹,但大多已被岁月和潮湿的环境侵蚀得模糊不清。头顶不时有冰冷的水滴落下,滴答声在绝对的寂静中被放大得如同擂鼓。
这里,就是守碑人开启的、通往生路的秘密通道?
青木圣女抱着婴儿,下意识地紧了紧手臂。怀中的小家伙似乎也被外界骤然变化的环境所惊扰,不安地扭动了一下,但并未醒来,只是眉头微微蹙起。
吴远亮站在最前方,他那挺拔如松的背影在极致的黑暗中,如同沉默的礁石。那双暗金色的眼眸扫视着前方深邃无尽的黑暗,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种近乎冰冷的警惕与审视。他抬起右手,掌心向上,一丝微不可查的暗金流光在他指尖萦绕,似乎在与这条古老通道深处某种残留的印记进行着无声的沟通。
“跟紧。”
他没有回头,沙哑而低沉的声音在狭窄的通道中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与之前的吴远亮判若两人。
说完,他迈开了脚步,踏着湿滑的苔藓,无声无息地向黑暗深处行去。他的步伐沉稳而坚定,仿佛对这条道路无比熟悉,每一步都精准地落在最稳固的位置,没有发出丝毫多余的声响。
青木圣女不敢怠慢,立刻抱着婴儿,小心翼翼地跟上。她的状态比之前稍好,在“镇渊之心”内得到的那片刻温养恢复了一丝元气,但依旧虚弱。她必须集中全部精神,才能勉强跟上吴远亮的速度,同时还要避免滑倒或发出太大的声音。
通道向下倾斜,蜿蜒曲折,仿佛通往九幽之地。越是深入,那股腐朽潮湿的气息就越是浓重,空气也愈发沉闷稀薄,带着一种诡异的、能侵蚀能量和精神的压抑感。四周开始出现一些散发着微弱磷光的苔藓和菌类,它们扭曲怪异的形态在黑暗中摇曳,投下光怪陆离的影子,如同潜藏在暗处的鬼魅,平添了几分阴森。
偶尔,能听到从通道极深处传来的一些细微声响。有时是窸窸窣窣,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爬行;有时是若有若无的、如同叹息般的低语,仔细去听时又消失不见;有时甚至是某种巨大的、缓慢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蠕动声,震得通道壁上的碎屑簌簌落下。
每一次异响传来,青木圣女的心脏都会骤然收紧。她能感觉到,这条通道并非绝对安全。有一些东西,早已将巢穴安置在了这条被遗忘万古的路径之中。
吴远亮始终没有任何表示,他只是在前方沉默地带路。每当遇到岔路或者可疑的区域,他指尖的暗金流光便会微微闪烁,似乎是在借助某种残留的路径信标或者血脉中的感应进行判断选择。有几次,青木圣女明显感觉到侧方的黑暗中有冰冷的恶意窥视,但每当吴远亮那暗金色的眼眸淡淡扫过去时,那些窥视便如同被烫到一般瞬间缩回,甚至传来惊慌逃窜的细微动静。
他此刻散发的气息,对于这些生存在黑暗中的诡异存在而言,仿佛是天敌般的威慑。
就这样,两人一婴在这条死寂、潮湿、危机四伏的古老通道中沉默前行了不知多久。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有无尽的黑暗和脚下仿佛永远走不到尽头的台阶。
青木圣女的精神和体力都在飞速消耗,就在她几乎要支撑不住时,前方带路的吴远亮突然停了下来。
“噤声。”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青木圣女立刻屏住呼吸,顺着他的目光向前望去。
前方似乎到了通道的尽头,隐约能看到一片更加开阔的空间,以及一种朦胧的、灰绿色的诡异光晕。同时,一种更加清晰、更加密集的窸窣声和低语声从那边传来,仿佛有无数生物正在外面聚集、交流。
吴远亮示意青木圣女留在原地,自己则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向前潜行了一段,隐在一块巨大的、仿佛是从顶部坍塌下来的岩石后面,小心地向外观察。
片刻之后,他返回,暗金色的眼眸中光芒闪烁。
“外面是‘黑瘴泽’。”他低声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弃,“通道出口被一群‘腐语妖蕈’占据了。数量很多。”
黑瘴泽?腐语妖蕈?
青木圣女心中一沉。这两个名字她都在青木一族的古老卷轴中看到过零星记载。
黑瘴泽,传说中位于无声峡外围的一片巨大湿地沼泽,终年被含有剧毒和腐蚀性能量的黑色瘴气笼罩,环境极端恶劣,滋生了无数可怕诡异的生物,是着名的生命禁区之一。没想到镇陵军的秘密通道竟然出口在这里!
而腐语妖蕈,则是黑瘴泽中一种极其难缠的诡异妖物。它们本体是一种巨大的、能散发致幻孢子和精神低语的蕈类,通常伴生着大量受其操控的腐尸和沼泽生物,形成一个小型的、排外的恐怖生态。它们的精神低语能侵蚀心智,令生灵陷入疯狂或成为其傀儡。
“能绕开吗?”青木圣女抱着侥幸心理问道。
吴远亮缓缓摇头:“出口只有一个。它们似乎被通道口残留的某种能量吸引,或者……是预感到了我们的到来,聚集在那里。”
他的感知远超从前,能清晰地“听”到那些妖蕈散发出的、充满贪婪和渴望的精神低语,它们似乎对活物,尤其是蕴含着特殊能量的活物,有着极致的渴望。
“必须冲过去。”吴远亮做出了判断,语气没有丝毫犹豫,“我会开路,你紧跟在我身后,无论如何,不要停下,不要被那些低语和孢子影响,护好孩子。”
他看了一眼青木圣女怀中的婴儿,补充道:“我的力量性质对它们有一定克制,但无法持久。冲出它们的包围后,立刻远离,黑瘴泽内还有其他危险。”
青木圣女深吸一口冰冷腐臭的空气,重重地点了点头。她没有选择,只能相信此刻的吴远亮。
吴远亮不再多言,他深吸一口气,周身那内敛的暗金色光芒开始缓缓流动起来,如同苏醒的巨龙,一股沉重、威严、带着净化与镇压意味的气息开始弥漫开来。他双手虚握,仿佛有无形的力量在他掌心汇聚。
“走!”
他低喝一声,身形如同离弦之箭,猛地冲出了通道出口!
青木圣女咬紧牙关,将婴儿死死护在怀中,调动起最后的神魂之力形成一层微薄的护罩,紧随其后冲了出去!
眼前豁然开朗,但景象却令人头皮发麻!
他们果然身处一片巨大的沼泽边缘,灰绿色的诡异天光(不知来自何处)勉强照亮着这片死寂的世界。泥泞的黑水咕嘟着恶臭的气泡,扭曲枯死的树木如同狰狞的鬼爪,空气中弥漫着肉眼可见的、色彩斑斓的毒瘴。
而就在通道出口附近的一片相对干燥的空地上,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令人作呕的生物!
中心是几株高达数米、形态肥硕、颜色艳丽如同毒蘑菇般的巨大妖蕈,它们的菌盖上布满了类似人脸的花纹,正在不断开合,发出那种令人头晕目眩的、充满了诱惑与疯狂的窃窃私语!而在它们周围,是数十只形态各异的怪物——有浑身腐烂、挂着水草和淤泥的行尸,有体型硕大、甲壳上长满苔藓和菌斑的沼泽巨蝎,有如同烂泥组成、不断滴落黑色粘液的软泥怪……它们眼眶或身体核心处都闪烁着被妖蕈控制的微弱磷光,如同忠诚的卫兵,将出口团团围住!
吴远亮和青木圣女的突然冲出,瞬间打破了这里的“平静”!
所有的腐语妖蕈猛地停止了低语,那菌盖上的人脸花纹齐刷刷地“盯”住了两人,露出了极端贪婪和兴奋的表情!
“嘶嘶——!”
“新鲜的血肉!”
“美妙的能量!”
更加狂暴、更加刺耳的精神尖啸如同海啸般冲向两人的识海!
而那些被操控的怪物,则发出了疯狂的嘶吼,如同潮水般扑了上来!
“镇!”
吴远亮面对这恐怖的阵势,毫无惧色,他发出一声短促而有力的低喝,双掌猛地向前平推!
嗡——!!!
一道凝练的、如同实质般的暗金色光墙骤然在他身前凝聚成型,光墙之上,隐约有无数镇陵军英灵的虚影一闪而逝,带着浩荡堂皇的镇压之意!
轰!!!
冲在最前面的几只腐烂行尸和巨蝎狠狠撞在光墙之上,瞬间如同撞上了烧红的烙铁,身体冒出嗤嗤白烟,发出凄厉惨叫,竟被那暗金光芒直接净化、瓦解了大半!那蕴含着英灵战意和“镇”之法则的力量,对于这些阴邪污秽之物,有着极强的克制作用!
然而,怪物的数量实在太多!前仆后继,疯狂冲击!暗金光墙剧烈震颤,波纹狂闪!
同时,那几株巨大的腐语妖蕈菌盖疯狂抖动,喷吐出大股大股色彩斑斓的孢子云雾,如同活物般绕过光墙,向着两人笼罩而来!那精神低语也变得更加尖锐,试图直接钻入他们的灵魂深处!
“跟上!”吴远亮低吼一声,维持着光墙,迈步向前强行推进!每一步踏出,都有怪物被震飞、净化!
青木圣女紧紧跟在他身后,将神魂护罩催发到极致,抵挡着那些无孔不入的孢子和精神攻击。那孢子撞在护罩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精神低语更是像无数根针一样刺向她的大脑,让她头晕目眩,几欲呕吐!
她怀中的婴儿似乎也感受到了外界的恶意和母亲的痛苦,不安地扭动起来,眉心那隐没的三色光痕又开始不稳定地闪烁,一丝微弱却至高无上的气息似乎即将苏醒。
“别怕……孩子……别出来……”青木圣女强忍着痛苦,低声安抚,更加拼命地维持着护罩。她知道,一旦婴儿的气息彻底泄露,引来的将是整个黑瘴泽更加恐怖的存在的觊觎!
吴远亮推进的速度极快,暗金光墙所向披靡,硬生生在怪物潮中碾开了一条通道!但他身上的暗金光芒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耗、黯淡。同时对抗如此多的妖蕈和傀儡,对他刚刚获得、尚未完全熟悉的力量也是巨大的负担。
眼看就要冲出这片空地,进入更加复杂莫测的沼泽区域。
突然!
噗嗤!噗嗤!
数条漆黑油腻、如同巨蟒般的触手,猛地从他们侧方的泥沼中闪电般射出,绕过光墙,直取行动相对迟缓的青木圣女和她怀中的婴儿!
这攻击极其刁钻狠辣,时机把握得妙到毫巅!
青木圣女瞳孔骤缩,她的大部分精力都在抵抗孢子和精神攻击,根本来不及反应!
千钧一发之际!
“哼!”
吴远亮冷哼一声,似乎早有预料。他并未回身,但另一只手并指如刀,看似随意地向后一划!
一道凝练如丝的暗金刃芒脱手而出,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斩在那几条触手之上!
嗤——!
如同热刀切黄油,那几条坚韧无比的触手瞬间被齐根斩断,掉落在泥地中疯狂扭动,断口处喷溅出恶臭的黑水!
泥沼之下,传来一声痛苦而愤怒的沉闷嘶吼!
而就在吴远亮分神应对触手的瞬间,正前方,一株最为高大的腐语妖蕈猛地将其菌盖对准了他,上面的人脸花纹扭曲成一个诡异的笑容,一股远比之前更加凝聚、更加隐晦、几乎无形无质的精神尖刺,瞬间跨越空间,射向吴远亮的眉心!
这是腐语妖蕈的杀招!专门攻击灵魂!
吴远亮刚刚挥出一击,旧力刚去新力未生,光墙也因他瞬间的分神而波动了一下!
眼看那精神尖刺就要命中!
就在这危急关头,吴远亮那暗金色的眼眸中猛地爆发出璀璨的光芒!他不仅没有躲闪,反而主动敞开了部分心神防御!
那根恶毒的精神尖刺瞬间刺入他的识海!
然而,等待它的,并非脆弱的灵魂,而是一片浩瀚无垠、由无数不屈战意和“镇”之法则组成的暗金色海洋!
尖刺如同投入熔炉的冰针,瞬间被融化、吞噬、分解!
“呃……”那株发动攻击的腐语妖蕈猛地一颤,菌盖上的人脸露出极度痛苦和难以置信的表情,仿佛遭到了恐怖的反噬,庞大的菌体都萎缩了几分!
“孽障!凭你也配撼动吾等战魂?!”吴远亮的声音如同雷霆,带着万古的威严和一丝被亵渎的愤怒!
他猛地踏前一步,右拳紧握,那暗金色的光芒瞬间凝聚于拳锋之上,化作一个凝实无比的“镇”字符文!
“破!”
一拳轰出!并非砸向怪物,而是狠狠砸向面前虚空!
轰隆——!!!
一股无形的、浩荡磅礴的镇压波纹以他的拳头为中心,呈扇形向前方猛烈爆发!
如同狂风扫过麦田,前方扑来的所有怪物,无论是行尸、巨蝎还是软泥怪,动作齐齐一僵,然后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量般,成片成片地瘫软倒地,眼眶或核心处的控制磷火瞬间熄灭!就连那几株腐语妖蕈也发出了凄厉的哀嚎,菌体剧烈颤抖,喷吐的孢子和精神低语戛然而止,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巨力狠狠压制在了地上!
一拳之威,竟恐怖如斯!
但这显然也消耗巨大,吴远亮身上光芒黯淡了大半,脸色也苍白了一分。
“走!”
他一把拉住有些愣神的青木圣女,不再理会那些暂时被镇压的怪物,速度爆发,瞬间冲出了这片空地,没入了前方更加黑暗、迷雾弥漫的沼泽深处!
身后,只留下满地狼藉和那些妖蕈惊恐痛苦的嘶鸣……
冰冷的沼泽黑水没过小腿,恶臭的瘴气愈发浓稠,四周开始出现更加诡异扭曲的阴影和窥视。
新的亡命之旅,在这片更加未知、更加危险的黑瘴泽,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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