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战夜半起身确认令牌的举动，如同一个无声的誓言，沉甸甸地烙在苏晚栀的心上。那一夜的后半段，她几乎未曾合眼，心中翻涌着酸涩、悸动与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她知道，那条通往北关的、布满荆棘与未知凶险的路，她已无法回头。天光微亮，地下室的气孔透进灰白的光线。苏晚栀轻手轻脚地起身，开始收拾行装。她的包袱很小，除了几件换洗衣物，便是那本《百草辨性辑录》、一些晒干的草药和贴身藏好的玄铁令牌。她将剩余的空间药泥仔细包好，又悄悄将几株最珍贵的、具有强效止血生肌功效的银脉草嫩芽摘下，用油纸包了贴身收藏。这是她最后的底牌。厉战也醒了。他靠坐在床头，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往日的锐利与冷静，只是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凝重。他看着苏晚栀忙碌的身影，目光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张承业早早下来，带来了干粮、水囊和两套粗布棉衣，还有几张伪造的路引和一份简陋的北疆舆图。“路线已经安排好了，走西边的山道，虽然难行，但能避开大部分关卡。沿途有三处接应点，标记在舆图上。”他将东西一一交代，神色严肃，“厉统领，你的伤势……”“无碍。”厉战打断他，声音低沉却坚定，“可以动身。”张承业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一旁紧张不安的苏晚栀，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皮囊递给她：“苏姑娘，这里面是一些应急的金疮药和解毒丸，你收好。此行……万事小心。”“谢谢张大叔。”苏晚栀接过皮囊，指尖冰凉。时辰到了。众人沉默地走出地下室。来到地面小院，晨雾尚未散尽，空气中带着刺骨的寒意。一辆半旧的青篷马车已等候在院中，拉车的是一匹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驽马。厉战在两名汉子的搀扶下，动作略显僵硬地登上马车。苏晚栀紧随其后，钻进车厢。车厢内狭窄简陋，铺着干草，散发着一股霉味。两人相对而坐，距离很近，近得苏晚栀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味和那股熟悉的冷冽气息，能看见他因忍痛而微微抿紧的薄唇和额角细密的汗珠。张承业最后检查了一遍，沉声道：“保重！”随即示意车夫出发。马车缓缓驶出死胡同，碾过清晨寂静的街道。苏晚栀偷偷掀开车窗帘幔的一角，向外望去。熟悉的京城街景在雾霭中飞速倒退，那巍峨的宫墙、繁华的市井渐渐模糊远去。一种离别的怅惘和前途未卜的恐慌交织在她心头，让她鼻尖发酸。她用力眨了眨眼，逼回泪水，重新坐好。厉战始终闭目养神，仿佛对外界的一切漠不关心。但苏晚栀能感觉到，他周身的气息绷得很紧，像一张拉满的弓，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危机。马车顺利出了南城，没有遇到严密的盘查。显然，太后的人马重点还放在城内和近郊搜山。驶上官道后，速度加快了些。颠簸的车厢内，两人沉默无言，只有车轮碾过路面的单调声响和彼此轻微的呼吸声。行至午时，马车离开官道，拐入一条崎岖难行的山间小路。路途顿时变得颠簸不堪，厉战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紧，伤口显然被牵动了。苏晚栀看在眼里，心急如焚，却又无能为力。她拿出水囊和干粮，递给他：“吃点东西吧？”厉战睁开眼，看了她一眼，默默接过，小口吃着。他的吃相依旧斯文，却带着一种军人特有的利落。“你的伤……要不要换药？”苏晚栀犹豫着问。“不必。”厉战简短拒绝，重新闭上眼。苏晚栀讪讪地收回手，心中有些失落，却也理解他此刻的警惕和不愿示弱。傍晚时分，马车抵达了第一处接应点——山坳里一间孤零零的猎户木屋，比之前那间更加破败。车夫将他们放下，便驾车离去，约定明日清晨再来接应。木屋内只有一张土炕和一张破桌子，四处漏风。苏晚栀连忙收拾出一块干净地方，扶厉战坐下。他的脸色比白天更差，唇色泛白，显然这一路的颠簸消耗了他大量元气。苏晚栀顾不得休息，立刻生火烧水，又拿出药泥，坚持要为他检查伤口。这一次，厉战没有拒绝。解开绷带，伤口因颠簸有些渗血，周围红肿未消，但好在没有恶化。苏晚栀仔细清洗后，重新敷上药泥。她的动作轻柔专注，指尖偶尔划过他紧实的肌肤，能感觉到他肌肉瞬间的绷紧。换好药，苏晚栀又熬了热汤，两人就着干粮默默吃完。夜幕降临，山风呼啸，吹得木屋门窗哐哐作响，更添几分凄凉。屋内只有一床破旧的棉被。苏晚栀将被子铺在土炕上，低声道：“你伤重，你睡炕上吧，我……我坐一会儿就好。”厉战看了她一眼，没有推辞，和衣躺下。苏晚栀则蜷缩在炕边的角落里，靠着冰冷的土墙，又冷又累，却毫无睡意。黑暗中，厉战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冷就过来。”苏晚栀浑身一僵，心脏猛地狂跳起来！他……他让她过去？睡在同一张炕上？虽然隔着距离，但这……于礼不合！她的脸颊瞬间烧得滚烫。“我……我不冷……”她声音细若蚊蚋。厉战沉默了片刻，不再说话。但苏晚栀却能感觉到，他并没有睡着，呼吸声清晰可闻。山风越来越大，寒气刺骨。苏晚栀冻得牙齿打颤，手脚冰凉。就在她几乎要撑不住时，一件带着体温的、沉甸甸的东西……忽然盖在了她身上！是厉战将那床破棉被……分了一半过来！棉被的一角，甚至还带着他身体的余温！苏晚栀的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脸颊！她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屏住了。“睡。”黑暗中，传来他低沉而简短的一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苏晚栀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她死死咬住嘴唇，才没有哭出声。她缓缓地、小心翼翼地，将那一半棉被裹紧自己冰冷的身躯。被子上残留的、属于他的气息和温度，如同最坚实的壁垒，瞬间驱散了所有的寒冷和恐惧。她靠着土墙，裹着带有他体温的棉被，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和他近在咫尺的呼吸声，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温暖。这一夜，注定无眠，却不再孤单。破晓时分，山雾弥漫。马车再次启程，驶向更深的群山。前路茫茫，生死未卜。但同行路上，那一半棉被的暖意，却如同暗夜中的微光，照亮了彼此孤寂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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