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的晨露还凝在艾草叶尖时,医棚的门板就被轻轻推开了。我正对着油灯核对药材清单,忽觉一阵熟悉的恶心感涌上喉头,忙用帕子捂住嘴。身旁的望潮立刻放下手里的捣药杵,小眉头皱成个疙瘩:“娘,你又不舒服了?”
“没事。”我揉了揉他的头发,将那张刚被吐得晕开字迹的清单往油灯旁挪了挪,“许是夜里熬药受了寒。”
话虽如此,指尖却悄悄抚上小腹。三天前,随军的女医为我诊脉时,那声带着惊惶与欣喜的“恭喜夫人,是喜脉”,至今还在耳边回响。我望着帐外灰蒙蒙的天,楚景渊此刻该在西营巡查防务,他若知道了,怕是又要像当年护着那株濒死的“龙血树”一般,把我圈在方寸之地,连风都得经过他筛选才能吹进来。
“娘的脸好白。”望潮踮脚去够挂在墙上的水囊,小小的身子晃了晃,“我去找爹来?”
“不许去。”我攥住他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去,“你爹在查走私药材的事,别添乱。”
正说着,帐外传来熟悉的马蹄声。楚景渊的玄色披风卷着晨雾闯进来,肩上还沾着草叶上的露水。他一眼瞥见我手边的帕子,快步过来攥住我的手腕,指腹在脉门处轻轻一搭,眉峰便不受控制地扬了起来:“什么时候的事?为何不告诉我?”
“不过刚查出来。”我抽回手,将清单卷起来塞进他怀里,“西营的药材够不够?昨天送来的黄连看着有点受潮,得赶紧翻晒。”
他却不接清单,只盯着我的脸,眼神里的惊涛骇浪几乎要溢出来:“从今日起,你不许再熬药,不许巡营,更不许再跟着商队去边境——”
“楚景渊。”我打断他,从药箱里拿出新磨的痘浆,用银针刺破指尖,将渗出的血珠与痘浆混合,动作行云流水,“西营有三十个刚从疫区转来的流民,其中八个发着高热,若是耽误了种痘时机,你我之前的辛苦都得打水漂。”
他的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出反驳的话。我知道他的软肋——比起“龙椅”的虚位,这些活生生的人,才是我们共同的底线。
“那我陪你去。”他最终妥协,语气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强硬,“马得换成‘踏雪’,它性子稳。”
“随你。”我笑着点头,将调好的痘浆装进瓷瓶。望潮在一旁拍手:“我也要去!我可以帮着拿药箱!”
楚景渊无奈地揉了揉眉心,伸手将望潮架到肩上:“拿药箱可以,但不许乱跑。”
晨光穿透瘴气时,我们已在去往西营的路上。“踏雪”是匹通体雪白的母马,步伐平稳得不像南疆的马,显然是楚景渊特意调教过的。我侧坐在马鞍上,楚景渊的手臂环在腰侧,将我护得严实,马蹄踏过泥泞的路,溅起的泥水都被他用披风挡了去。
“听说昨夜又截了批走私船?”我拨开他鬓角的湿发,那里还沾着片苍耳。
“嗯,船上全是发霉的粮种,说是要卖给流民当‘救命粮’。”他咬牙时,下颌线绷得很紧,“为首的是吏部尚书的远房侄子,已经押进了临时牢房。”
我心里一沉。这些日子南疆的粮价疯涨,流民们本就食不果腹,若是再被这些黑心商贩坑害,怕是会引发更大的动荡。“粮种的事得尽快解决,不然下个月的春耕……”
“我已经让人从东洲调粮了。”他低头看我,目光软了几分,“放心,路上加了三倍人手护送,不会出岔子。”
说话间,西营的木栅栏已在视野里浮现。流民们住在临时搭起的草棚里,不少人正围着一个土灶排队,炊烟里混着淡淡的药味。见到我们,排队的人群突然骚动起来,有人举着破碗高喊:“是楚将军和楚夫人!”
“他们来送药了!”
楚景渊翻身下马时,不忘先将我稳稳接住。刚落地,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就跪了过来,孩子的脸上长满了红疹,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夫人!求您救救我的娃!他烧了三天了,再这样下去……”
我立刻将孩子抱过来。小家伙滚烫的身体烫得人心惊,额头的红疹已经化脓,显然是感染了天花。“快拿净水和痘浆来!”我对着药箱喊道,楚景渊早已利落地打开箱子,将所需之物一一递到我手边。
刺破指尖、混合痘浆、轻点在孩子的臂弯……一系列动作完成时,我的后背已沁出薄汗。楚景渊默默递过帕子,目光扫过我微微起伏的胸口,终是没说什么,转身去安抚其他流民了。
望潮蹲在草棚边,给排队的孩子们分野果子。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怯生生地问:“小哥哥,你娘是不是神仙呀?我娘说,能让人不得天花的都是神仙。”
望潮得意地扬起下巴:“我娘不是神仙,但她比神仙还厉害!她还会治麻风病呢!”
我闻言失笑,刚直起身,就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袭中。楚景渊眼疾手快地扶住我,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说了让你歇着!”
“只是有点晕。”我靠在他怀里缓了缓,看向正在分发粮种的文书,“让他们登记家庭人口,每户领两斤新粮种,告诉他们,下月初开耕,官府会派农师来教他们种高产的稻谷。”
“你都安排好了?”他的语气里带着惊讶。
“昨晚看你忙着审走私犯,就让人拟了章程。”我从他怀里直起身,拍了拍沾在裙摆上的草屑,“走吧,去看看北营的防御,听说那里的栅栏被暴雨冲垮了,得赶紧修补。”
楚景渊盯着我,眼神复杂得像揉碎的星子:“你就不能……把自己当回事点?”
“我怎么没把自己当回事?”我笑着牵住他的手,掌心相贴的温度熨帖而安稳,“我在把我们两个人当回事啊。你守着疆土,我护着人,这日子才有奔头,不是吗?”
他终是没再反驳,只是牵着我的手更紧了些。北营的栅栏确实塌了近三丈,泥水裹挟着腐叶往营里灌。几个负责修缮的士兵见我过来,忙放下手里的夯锤行礼,脸上满是局促:“夫人怎么来了?这里又脏又乱……”
“乱才要赶紧修好。”我捡起一根断木,掂量了下重量,“用藤条将木桩缠紧,再打进三尺深的地基,应该能顶住下次暴雨。”楚景渊立刻让人取来藤条,亲自示范如何缠绕才能更牢固,士兵们看得认真,连望潮都学着样子,用细麻绳捆着小树枝。
日头爬到头顶时,栅栏的缺口已补得差不多。我靠在一棵老榕树下歇脚,楚景渊递来水壶,顺便将一个软垫塞到我腰后:“南营的事下午再去,先回帐休息。”
“不行。”我拧开水壶喝了口,目光落在远处的山峦,“南营有批从京城来的药材,我得去核对清楚,上次送来的当归里混了不少独活,差点耽误了药方。”
他无奈地叹气,伸手将我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真要累出个好歹,我……”
“不会的。”我打断他,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胡茬,那里冒出了青色的 stubble(胡茬),带着点扎人的触感,“你忘了?我怀望潮的时候,还在雪地里追过偷药的贼呢。”
他的眼神瞬间柔和下来,像是想起了当年的事,嘴角噙着笑:“那次你把贼堵在山洞里,自己冻得发抖,还嘴硬说不冷。”
“那不是怕贼跑了嘛。”我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却被他顺势揽进怀里。阳光透过榕树的缝隙落在我们身上,暖洋洋的,带着草木的清香。
望潮突然跑过来,举着个野蜂窝:“爹!娘!你看我找到什么!里面有蜂蜜!”
楚景渊眼疾手快地接过蜂窝,无奈道:“小祖宗,这东西能随便碰吗?”
我看着他们父子俩的互动,突然觉得小腹传来一阵极轻的悸动,像有只小拳头在轻轻敲打。心头一暖,我悄悄将楚景渊的手按在腹上,他的指尖刚触到布料,便猛地僵住,眼里的震惊与狂喜如同燎原之火,瞬间烧遍了整张脸。
“他动了?”他的声音都在发颤。
“嗯。”我点头,任由他将耳朵贴在我的小腹上,听着那微弱却顽强的生命律动。
远处传来士兵们的笑闹声,近处是望潮哼着不成调的歌谣,而怀中人的呼吸,沉稳得如同南疆最坚实的山。我知道,前路依旧有风雨,有算计,有未可知的艰难,但此刻,只要这只手始终与我相握,便没有什么不能踏平的坎。
下午的阳光更烈了些,我翻身上马时,楚景渊几乎是半托半举地将我送上去。“慢点!”他在马下叮嘱,语气里的紧张藏都藏不住。
我勒住缰绳,回头冲他笑:“走了,去南营。”
马蹄扬起的尘土中,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清亮如初:“再磨蹭,药材都要被虫蛀了!”
楚景渊无奈的喊声追了上来:“等等我!我跟你一起去!”
望潮骑着他的小马驹,跟在我们身后,清脆的笑声洒满了南疆的路。我摸了摸小腹,心里默念:小家伙,你看,你的爹娘和哥哥,都是这样过日子的——不躲不避,迎着风往前走。
而这条路的尽头,还有更多人在等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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