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淌过织天坊的屋脊时，楚明正坐在风梭织机前，用银镊子将星砂嵌进风车纹的轮轴里。少年的衣襟沾着点夜露，是方才在院外折月见草时沾的，此刻被月光一照，露水珠在布面滚出细痕，像给衣襟镶了边。
“星砂要嵌在轮轴中心，”阿依古丽的声音从染缸旁传来，她正用月见草的汁液调染料，小辫上的红绒花沾着露水，在月光里泛着润亮，“兰珠姐说这样月光照过来，光痕会顺着轮叶转，像真的有风在推。”
楚明调整镊子的角度，星砂落定的刹那，风车纹突然亮了亮，月光透过窗棂落在上面，轮叶的影在布面转了半圈，像被无形的风推着。“你看这月影，”少年指着竹影投在“归墟续篇”上的痕，恰好落在花雨纹旁，像给白花添了层墨叶，“比白日的日光纹多了点静。”
波斯少年牵着骆驼从月色里走来，驼峰上的毡包蒙着层银辉，铃铛在寂静里响得格外清。“撒马尔罕的商队带了‘月魄锦’，”他解开毡绳，里面的锦缎在月光里泛着层冷白，“老织娘说这是用月下的蚕丝织的，纹里掺了珍珠粉，要接在风语锦旁，像风停了月出来。”
阿依古丽展开月魄锦，银纹恰好与风纹的弧线相切，最亮的月晕正围着风车纹，像给转动的轮叶镀了层霜。“能让月纹往溪水里漫吗？”少女的指尖在月晕上划了划，月见草的紫汁蹭在布面，像落了点夜花的影，“给溪水铺层银，像去年的雪光浸在了今年的水里。”
兰珠提着竹篮从回廊过来时，篮子里的玉笛正映着月光，笛孔里飘出缕檀香。“江南的绣娘寄来的新丝线，”她把篮子放在石桌上，线团缠着圈银箔，“说和夜露泡过的珍珠粉混在一起纺，织‘月痕纹’时能藏住影，夜里摸布会看见淡光，像月在随人走。”她拿起缕银线往月魄锦的水纹里穿，丝线在月光里颤，果然映出串极浅的涟漪。
周明远扛着架新织机从工坊出来，机身上的月牙槽被月光照得发亮，像嵌了串小月亮。“小石头做的‘月梭’，”老周把织机往地上一放，声音被夜气滤得有些沉，“梭身刻了月相图，走线时会在布面留下圆缺痕，像真的月在移。”他用月梭在月魄锦上试了试，果然织出弯浅浅的月牙，与天上的月恰好成对。
小石头背着书箧从典籍阁跑下来时，书箧上的琉璃珠在月光里泛着冷光，像颗颗小月亮。“楚大哥，兰珠姐，”他从书箧里掏出张泛黄的拓片，上面的月纹与月魄锦隐隐相合，“李老先生在归墟烽燧的望月台找的，说这是‘月养纹’，越晒月光越润，和咱们现在织的月魄锦像一个模子。”拓片上的织机对着月亮，布上的星砂光与月光连成片，分不清哪是月色哪是织光。
楚昭走进织天坊时，手里的青瓷碗盛着些月见草的露水，水面浮着片银箔。“刚从花瓣上接的，”他把碗往石桌上一放，露水珠在碗里轻轻撞，“和珍珠粉一起调，染出的线会带点凉，像月光的味。”他用银箔蘸了点水，往溪纹上抹，湿痕让水纹更亮，像真的有月沉在水底。
阿依古丽凑过来看，红绒花上的露水掉进碗里，溅起的水珠打湿了拓片。“守陵人也在月下织过锦吗？”少女的声音轻得像月见草开花，“像拓片里画的那样。”
“定是织过，”楚昭指着拓片上的望月台方位，正对着正南，与织天坊的月亮门方向分毫不差，“不然拓片不会留在那里，定是有人特意让月光洒满锦缎，让珍珠粉和星砂吸足清辉，变得更润，像给丝线淬了露。”他把月魄锦往风语锦上接，月光一照，两道纹在布面起伏，像月与风在私语。
亥时的月爬得更高，织天坊的灯笼被夜风吹得摇晃，光在布面投下明明灭灭的影。楚明和阿依古丽用月梭织机续织“月浸新溪”，月纹在溪水里铺成路，星砂的光痕跟着月移，像银鱼在水底游；兰珠蹲在石桌旁碾珍珠粉，粉香混着檀香，漫得满坊都是；周明远在给织机的木轴涂夜合花油，轴转起来时，香得像走过片夜花园。
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又来了，手里攥着个纸折的小月亮，上面画着星星。“我要织群夜游的萤，”她把纸月亮往织机旁一放，夜风掀起纸角，露出背面的萤火虫，“用银线织翅膀，星砂线织尾，让它们在竹林里飞，给月亮当伴。”楚昭蹲在她身边，帮她把混了珍珠粉的银线穿进月梭，少女的手指被夜露浸得发凉，他便用掌心护着她的手走线，两人的影子投在“归墟续篇”上，像两株浸在月光里的竹。
深夜的月穿过云层，在织天坊的布面上投下片清辉，新纹在月光里泛着冷润，像浸在水里。楚明织的月纹在溪里碎成片，银线的亮随波晃，像月被打碎了；阿依古丽的月见草线在萤翅上织了些斑纹，紫绒的色在月光里发暗，像藏了点夜的秘；周明远用月梭织的月相纹在布面排开，从新月到满月，星砂的光让纹像在呼吸，仿佛能看见月在慢慢圆。
“阿禾的信上说，”兰珠借着月光翻着信纸，纸上的字被夜露洇得发柔，“漠北的月夜带着霜气，孩子们把‘归墟续篇’的拓片铺在草地上，说月光透过拓片，布纹里的星砂会在草上印出银痕，像给羊群铺了路，连最野的狼都跟着痕走。”她把信纸往月梭上一压，夜风带着纸角擦过梭身，像在和月相纹应和，露出背面画的小萤火虫，翅膀上的纹是用银线绣的，在光里闪。
楚明看到萤火虫，突然抓起月梭往竹林里织，用银线和星砂线拼了只萤的剪影，翅尖沾着点月见草的紫，月光一照，光痕就颤，像真的在飞。“给夜游萤找个伴，”少年笑着说，“有月的地方，该有会亮的念想。”
阿依古丽的珍珠线跟着织过去，在萤旁织了圈细细的光晕，用银箔线绕了三圈，星砂的光让晕像在抖，仿佛能看见萤在呼吸。“撒马尔罕的老织娘说，”少女的指尖在光晕上顿了顿，光痕让晕像在眨，“月会记路，线会刻路，不管多黑，织在布里的光都能照路。”
月近中天时，云渐渐散了，“归墟续篇”的新纹在满月光里泛着银。月纹的白浸着溪的清，萤翅的亮混着竹的影，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织的萤群在光里飞，银线的翅带着星砂，像把月光都收进了翅里。夜露凝在布面，让所有的纹都沉了些，檀香、珍珠香、草香混在一起，让整幅锦都像浸在梦里。
波斯少年要带着商队往回走了，驼峰上的毡包被月光照得像团银，里面装着“月浸新溪”的拓片，是用夜露拓的，纸页上的月纹还带着点湿。“告诉撒马尔罕的老织娘，”楚明往他手里塞了把月见草的种子，“这籽在布上发芽，也在月下发芽，到了夏天就一样亮。”
阿依古丽把那张月养纹拓片放进毡包：“让她们摸摸，月夜的织机声，是线在跟月说话，说够了就跟着月走，走到谁梦里谁就甜。”
兰珠提着空篮子往回廊走，珍珠粉的凉还沾在指尖。周明远扛着织机往工坊去，月梭上的银箔在月光里闪着碎光。小石头把纸月亮挂在织天坊的檐角，书箧上的琉璃珠在月下滚出串响，像在数着月留下的痕。
楚昭最后一个离开织天坊，转身时，月光顺着“归墟续篇”的新纹漫开，月纹的清、萤翅的幽、溪声的静在光里融成一团，像把漠北的夜月、中原的溪、西域的珠都织进了这块布。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追出来，手里举着她织的萤群，影子在月光里晃，像群真的萤，正跟着波斯少年的驼铃声，往月满星稀的远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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