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高处的张渔歌,看着卸下袍服的程清河慢慢往外走。
才后知后觉,这个自己的位置居然高出地面五个台阶。
和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此刻只能在台阶之下仰望自己。
即使是能和自己并排尿尿的张威也跪在地上,在自己没有开口的时候头也不敢抬。
枕边人亦是如此。
门外的阳光照在了程清河身上,白色的里衣反射的光刺得眼睛不舒服。
张渔歌突然明白位高者孤是什么意思了。
在门外等候的学生脱下了自己的衣袍披在院长身上。
不管最后的结果怎么样,程清河都做到了师长最大的努力。
张渔歌和学生的眼神对上,他发现学生眼中没有怨恨,也没有了对自己的敬重。
而是一种淡漠的状态。
这一天迟早是要来的。
改变时代的下场就是被时代改变。
追求自由的人往往最不自由。
书院的时代结束了。
随着崛起的是至高的皇权。
走到今天的位置,张渔歌再也不能靠着感情和义气治理天下。
他不在乎死后世人的评价,却担心死后无法安息。
不管是海外亦或是此刻的风谷镇,恨自己的人远比爱自己的多。
人在饿肚子的时候只有吃饱这一种烦恼。
现在的风谷镇物资充沛,一日三餐顿顿食肉,天下大治也不过如此。
可是黑甲军治下的百姓真的幸福吗。
张渔歌自己都不相信。
比秦律还要严苛的法制,黑甲军的绝对权力,无法拒绝的工作调动。
强制人人平等的社会终究不长久。
有能力的人追求更好的生活无可厚非。
张渔歌明白了,学生不是看不清投票的含义,而是在寻求自己想要的道路。
只是他们失败了,不但失去了敬爱的院长,同窗的尸体也在地下渐渐腐朽。
决定开启民智的时候,自己就想过这种后果。
苦笑一声。
张渔歌在睁开的眼睛的时候,心境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脸上的轻狂开始消退,眼神变得平静而深邃。
躺在小床的百吨王像是感受到了什么,抬头看着自己的主人。
然后从小床起身,走回了自己的位置。
也不再像从前似的搞怪,好像变了一副模样。
“严查氏族残余,单独造册存档。”
“将他们降等,三代不得从政。”
“开放市场经济,黑甲军只负责宏观调控,不在参与日常交易。”
“书院一应支出由政府拨款,研究计划与成果政府有权共享。”
“建立新的民事法典,由各大书院与官府共议。”
“新法典完成定制之前,依旧执行军法管制。”
“......”
一道道新的命令下达。
程清河却心如刀绞。
此刻开始,退伍的士卒将不再与黑甲军有任何联系。
成为了真正法理上的自由人。
学院也不再是张渔歌的个人资产,变成了一个完全独立的行政单位。
他是罪人,对不起所有弟兄。
走到书院门口,程清河推开搀扶的学生,一个人走在大街上。
他接手书院以来,兢兢业业,没有一日懈怠。
就是为了报答主公的恩德,也要给退伍的弟兄建造一个更好的条件。
仅仅一次政治上的失败,就让一切付诸东流。
想到自己的学生,程清河是真的舍不得他们,他们并无意恶意,不该为此丢了性命。
大好的年华刚刚开始,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主公,我真的错了吗。
失魂落魄的程清河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
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传来,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身后看护的学生立刻上前搀扶。
但是此刻的程清河意识已经模糊。
嘴里最后的话是反复的一句。
“主公...主公...主公...”。
医学院的学生立刻执行紧急抢救。
最后也没能将院长带回来。
街道上响起学生的悲鸣。
“院长!”
“啊!!!”
“呜呜呜~~~”
而围观的百姓却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人和人的悲欢并不相通。
他们并不清楚是眼前的人阻止了一场超大规模的杀戮。
为什么,只要在给多一点时间,说不定事情就有转机...
为什么....
还在开会的张渔歌收到了程清河的死讯。
他愣了一下,随后胸口一阵烦闷欲吐,腥甜的味道被张渔歌咽了下去。
心脉受损,无力回天。
临死前喊得主公二字就像尖刀,扎的张渔歌痛苦不堪。
他没想过,程清河会因此死亡。
也低估了黑甲军对自己的忠诚。
再看台下,居然有种模糊的错觉,仿佛看见了程清河从门外骑马而来。
手里拿着敌军的大旗,对着自己欢呼。
那是他最后一次作战,最后因伤太重离开了军队。
又看见了他加入书院时的意气风发。
“主公,我会把学生教好的,一定不让您失望。”
“真想陪你在冲杀一次。”
“呵呵呵...”
耳朵的蜂鸣声由轻变重,胸口的烦闷越发的难以忍受。
台下的明明没有声音,却像菜市场一样喧闹。
最后一口血喷了出来。
张渔歌站起身呼唤程清河的名字,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
台下众人大惊失色,娜仁花推开张威,将丈夫平放在地上。
搭上脉搏,发现夫君的脉象乱的吓人。
同样是心脉受损的大危之相。
这种症状无法治疗。
只能看天意。
陷入幻境的张渔歌看到了给自己端洗脚水的程清河。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是在无人的荒原之上。
和张威一起,是张渔歌第一批召唤出来的士兵。
因为性子活泼,被张渔歌任命为贴身护卫,自己洗脚的铜盆还是程清河找到的。
“清河,你过来,让我看看。”
“我不让你当先生了。”
“你就跟在我身边做个看门的,公子还给你留了一个漂亮媳妇。”
“就在还是一个圣女呢,我都没舍得碰,便宜你小子了。”
“开春就该回到这里了...”
胡言乱语的张渔歌吓坏了众人。
百吨王大怒,它被众人挤到外面了。
低头一拱,把前面的人顶的飞了起来。
三两下就来到主人身边。
伸出大舌头狠狠的舔张渔歌的脸。
粘腻的感觉和熟悉的口水味,很快将陷入幻境的张渔歌拉了回来。
只来得及骂了百吨王一句。
头一沉,在娜仁花怀里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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