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院花厅内,炭火烧得正旺,暖意融融。
沈澄葭端坐在主位,看着沈晴月领着孙家姐妹走进来。她今日装扮得恰到好处,既不失礼,也不过分张扬。一身湖蓝色的锦缎袄裙,衬得她肤白如玉,发间一支简单的珍珠步摇,耳上缀着同色的珍珠耳珰,通身透着世家贵女的清贵之气。
几人依序落座,丫鬟正要上前奉茶,却见一个身影略显迟疑地走了进来。
是张婆子!
她手中端着茶盘,低垂着眼,动作比平日伺候的丫鬟要慢上几分。沈澄葭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
张婆子依次给客人斟茶。当她走到沈晴月面前时,手腕几不可察地一抖,一个揉得极小的纸团便从指缝间滑落,精准地落入沈晴月虚握的袖中。这一系列动作快如闪电,若非有心人特意留意,几乎难以察觉。
沈澄葭端起茶盏,借着氤氲的热气掩去唇边一抹冷笑。从张婆子进门时那躲闪的眼神,到沈晴月收到纸条时骤然收紧的手指,西院的这些小动作,她早已了然于心。不过眼下,更让她在意的是另一道目光。
孙雨薇那双几乎黏在她首饰上的眼睛,正毫不掩饰地流露出贪婪之色。那目光先是死死盯着她的珍珠耳珰,又缓缓移向发间的步摇,最后竟落在她腕间的玉镯上,炽热得让人不适。
孙雨薇好不容易从初见沈静松的震撼中回过神,想起母亲的叮嘱,强压下心头的悸动,挤出一个自认为最甜美的笑容,故作天真地开口:“澄葭姐姐,方才我们在廊下遇见静松堂哥,当真是龙章凤姿,令人心折。也不知将来是哪家的姐姐有这般福气,能嫁入府中,与姐姐成为一家人呢。”她语气娇憨,眼神却紧紧锁住沈澄葭,不放过对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沈澄葭端着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她抬起眼帘,目光平静地落在孙雨薇身上,那眼神并不锐利,却让孙雨薇没来由地心头一紧。
“孙姑娘,”沈澄葭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清晰的、不容混淆的界限感,“家兄有官职在身,你还是称一声‘沈大人’或‘沈小将军’更为妥当。”
她的话语轻描淡写,却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孙雨薇刻意营造的两家亲近的假象。孙雨薇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一阵难堪的红晕从脸颊迅速蔓延到耳根。
“是……是我失言了。”孙雨薇慌忙低下头,声音也弱了下去,气势顿时矮了半截。
沈澄葭见她如此,便不再多言,重新垂眸,用杯盖轻拂茶沫,语气恢复了一开始的疏淡:“孙姑娘有心了。家兄志在沙场,心思从不放在这些琐事上。他的婚事,自有父母长辈做主,岂是我等未出阁的姑娘能妄议的?”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
孙雨薇碰了个软钉子,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她不死心,目光再次被那对光泽温润的珍珠耳珰吸引。想起母亲说过“若能得件东院小姐的贴身之物,日后在京城交际也算有个由头”,她心下一动,又扬起笑脸道:“姐姐这对耳珰真是精致,这珍珠的光泽,我在通州从未见过,衬得姐姐愈发好看了。”她刻意将语气放得又软又甜,眼巴巴地望着沈澄葭,期盼对方能顺着她的话,至少客套一句“妹妹若是喜欢,改日我也送你一对”。
谁知沈澄葭只是浅浅一笑,语气依旧平淡:“孙姑娘过誉了。”便再没了下文。
孙雨薇等了片刻,见对方完全没有接话的意思,心里顿时升起一股恼意。暗骂这沈澄葭真是没有眼力见,她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竟还装作听不懂?她索性把心一横,想起在通州时与县令千金交往的做派,故意凑近几分,摆出亲昵的姿态:“澄葭姐姐有所不知,我在家时与好友相处,从来都是不分彼此的。见了对方心仪之物,常常互相赠与把玩,这才显得情分非同一般。”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声音也不自觉提高了几分:“我越看姐姐这对耳珰,越觉得与我有缘。姐姐不如就送给我吧?反正姐姐珍宝众多,也不会在意这一件半件的。咱们日后常来常往,何必如此见外呢?”说着,竟伸出手指,想要去碰那耳珰。
“雨薇!”一直沉默的孙新荷吓得脸色发白,急忙在桌下死死拉住她的衣袖。
沈晴月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回过神来。她原本正为袖中的纸条心神不宁,此刻见孙雨薇如此不知分寸,吓得赶紧压低声音呵斥:“休得胡言!还不快坐下!”
厅内一时间静得可怕。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孙雨薇身上。
沈澄葭缓缓放下茶盏,白玉般的指尖在杯沿轻轻一点。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孙雨薇,那眼神清澈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孙雨薇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进退不得。
“孙姑娘,”沈澄葭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好友之间如何交往,是各自的缘分。但我这人,向来不习惯与初识之人‘不分彼此’。”她特意在最后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目光扫过孙雨薇瞬间涨红的脸。
“再者,”她的指尖轻轻拂过耳坠,动作优雅,“此乃父母所赐,代表着镇国将军府与郡主府的体面,并非市井玩物,可以随意赠人。孙姑娘若真心喜爱此类珍珠,京城宝珠阁内品类齐全,成色上佳,尽可让你父亲带你去挑选。”
这番话如同一个响亮的耳光,扇得孙雨薇面无血色。她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在对上沈澄葭那洞悉一切的目光时,半个字也说不出来。羞愤、难堪、不甘......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沈晴月见状,再也坐不住了,急忙起身告辞,几乎是强拉着还在发愣的孙雨薇往外走。孙新荷也慌慌张张地跟上,连礼数都顾不周全了。
看着三人狼狈离去的身影,沈澄葭面上的浅笑渐渐敛去。她对着侍立一旁的春桃微微颔首,春桃会意,立即上前。
“小姐。”
“去查查张婆子,”沈澄葭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她近日都与西院哪些人接触过,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要知道得一清二楚。”
“是。”春桃恭敬应下。
“还有,”沈澄葭的目光转向窗外,“让刘嬷嬷盯紧西院。特别是晴月回去之后,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有任何异动,立刻来报。”
春桃领命,快步离去。
花厅内重归寂静。沈澄葭独自坐在窗前,指尖在紫檀木桌面上轻轻敲击。张婆子今日递纸条的举动太过突兀,想必是西院那边得了什么消息,急着要传递。联想到兄长近日频繁出入各部尚书府邸,这纸条的内容,多半与此有关。
西院如此迫不及待地打探消息,看来朝堂上的风波,已经不可避免地波及到了这深宅内院。而她,必须要比任何人更快地掌握先机。
此时,回西院的马车里,气氛更是压抑。
孙雨薇还在为刚才的难堪愤愤不平,喋喋不休地抱怨着:“......不过是一对耳珰而已,也值得这般小气!分明就是瞧不起人!”
沈晴月却充耳不闻。她的全部心思都系在袖中那个小小的纸团上。指尖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纸张的硬度,她的心怦怦直跳,既急切地想知道里面的内容,又害怕是什么烫手山芋。她既盼着这纸条能带来一些东院的把柄,好让祖母对她刮目相看;又担心万一事情败露,会引火烧身。这种矛盾的心理让她坐立难安,连孙雨薇在说什么都完全没听进去。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袖口,确认纸条还在,这才稍稍安心。却不知,就在她们的马车后,一个穿着寻常布衣的小厮,正不紧不慢地跟着,目光始终锁定在这辆驶向西院的马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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