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家的马车轱辘碾过西院角门的青石板路,车轮压着残雪发出“咯吱”轻响,终于驶入这方与东院气派截然不同的天地。同属镇国将军府,西院却少了东院那股凛然的勋贵威严,连廊下悬挂的灯笼都旧了半圈,透着几分寻常官宦人家的局促烟火气。
外院客厅的门早开着,沈山一身藏青常服立在檐下,面上堆着恰到好处的客套笑,眼底却藏着掩不住的烦躁。
正门那场闹剧,下人才刚禀报完,让他在京中同僚面前丢尽了脸面,此刻见孙家人过来,语气里难免带了几分疏离:“舅爷一路辛苦了。”
孙秉坤刚掀开车帘,一股寒气裹着他拉得老长的脸探出来,鼻孔里先哼出股冷气道:“辛苦?再辛苦也比不上在将军府正门吃闭门羹!”他本想劈头质问这外甥女婿为何让自己受此屈辱,话音刚落,手腕却被身后的孙承宗悄悄拽了一把。
“表姐夫恕罪!”孙承宗抢步上前,对着沈山深深一揖,青色儒衫的下摆扫过地面积雪,姿态放得极低,“家父年迈,坐了几日马车,性子难免躁了些,若有失礼之处,还望表姐夫海涵。”
他抬眼时,眼底的精明藏得极深。此次能进京候任工部主事,全靠托了关系,可京城水深,他一个外来官,日后少不得仰仗沈山这棵“大树”。年前听说前任主事赵衡靠沈家助力高升,这等通天梯,他怎肯因父亲的糊涂错失?今早正门那出,他早已臊得无地自容,此刻只想赶紧圆场。
沈山见孙承宗如此识趣,面色稍霁,顺势下了台阶,虚扶一下道:“承宗表弟客气了,一路辛苦。快请进,住处都已安排妥当。”
他目光掠过孙秉坤,并未深究,转而打量起孙承宗身后的一行人。
孙承宗的妻子李氏领着一名怯生生的小妾,带着三个年纪不等的孩子上前给沈山见礼。虽礼数不算十分标准,倒也勉强过得去。最后面跟着一位身着素净衣裙的女子,约莫二十上下,模样周正,低眉顺眼,透着一股娴静温婉的气质,与记忆中柳氏的张扬截然不同。沈山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认出这应是孙承宗那位因母守孝耽搁了花期的小妹孙新荷。
孙秉坤人老成精,将沈山那多停留的片刻目光尽收眼底,浑浊的老眼微微一转,心里立刻活络起来。儿子前程要紧,若能借此机会……他压下心头的不快,脸上挤出一丝笑意。
沈山简单寒暄后,便命管家周福带着孙家众人去安置。男丁依着之前的安排住在外院独立的小院,孙承宗十二岁的儿子孙显祖被安排与沈耀辰同住,美其名曰“一同进学,互相砥砺”。女眷及那小妾所带的尚在襁褓中的幼子,则被引入西院内院。
原本只住着沈老夫人和沈晴月的西院内院,陡然多了五位孙家人,顿时显得拥挤而“热闹”起来。
寿安堂内,沈晴月正陪着沈老夫人说话,等着孙家人前来拜见。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檀香味,沈老夫人捻着佛珠,半阖着眼。沈晴月撇了撇嘴,抱怨道:“祖母,您看这孙家都住进来了,怎么说也是亲戚。二婶娘倒好,带着澄葭妹妹在东院躲清静,连面都不露一下。传扬出去,外人还不知怎么编排我们沈家不知礼数、待客不周呢!”
沈老夫人本就对二房心存芥蒂,闻言立刻沉了脸,觉得安嘉郡主这是故意给她难堪,当下对身边的嬷嬷吩咐道:“去东院!把二房媳妇和静松、澄葭都给我请来!我倒要问问,她这个做弟媳的,就是这么帮衬长房接待亲戚的?”
嬷嬷领命而去。不多时,孙家女眷在周福家的引领下进了寿安堂。李氏带着三妹孙新荷、女儿孙雨薇和小妾上前给沈老夫人见礼。
孙雨薇不过十四五岁年纪,初入这等富贵之地,只觉眼花缭乱,看什么都觉新奇。闻着寿安堂里呛人的檀香,她只觉得沈老夫人定然是个佛法高深、极有威严的老封君,言行举止愈发小心翼翼,嘴里不住地说着恭维话,连带着将沈晴月也夸成了天仙似的,哄得沈晴月心花怒放,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那小妾抱着幼子,缩在角落,大气不敢出。
沈老夫人被孙雨薇一番奉承,脸色稍缓,便留了孙家女眷一同用午膳。
席间,去东院请人的嬷嬷回来了,面色有些尴尬地回禀:“老夫人,郡主娘娘让老奴传话说,孙家是西院长房的至亲,她一个皇室宗亲、诰命夫人若亲自出面,少不得要立规矩讲排场,反倒让亲戚们拘束不自在。让孙家亲戚在西院安心住下,吃好喝好,千万别拿自己当外人。若短了什么缺了什么,尽管吩咐下人去东院支取便是。”
沈老夫人的脸瞬间沉了下来。李氏见状,忙在一旁陪着笑脸打圆场。
“那静松和澄葭呢?”沈老夫人压着火气问。
嬷嬷低眉顺眼地答道:“回老夫人,大公子一清早就出门往兵部尚书府拜年去了。澄葭小姐正陪着郡主娘娘用膳,郡主娘娘说……澄葭小姐是镇国将军府嫡出的千金,尚未出阁,不便随意见外客。况且小姐还要帮着娘娘打点初五文府公子及冠礼的贺礼,实在不得空。郡主娘娘还说了,若是孙三姑娘和孙姑娘觉得闷了,可以和晴月小姐一道,正经递了拜帖去东院。若澄葭小姐得闲,自然会请几位过去坐坐说话。”
这番话滴水不漏,既抬出了身份规矩,又堵死了沈老夫人的责难,还看似周到地给了孙家女眷一个“觐见”的机会,实则将主动权牢牢握在东院手中。孙家女眷听得脸色古怪,尤其是孙新荷,脸上闪过一丝难堪。
沈老夫人当着孙家人的面,不便发作,只得硬生生将这口气咽下,强撑着与孙家女眷用完了这顿食不知味的午膳,便让她们回去收拾安顿了。
送走孙家人,沈老夫人憋了半天的火气再也按捺不住,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撂在桌上,对沈晴月吩咐道:既然你二婶发了话,那你就按规矩办。今天下午就备好拜帖送到东院去,就说我让你们姐妹明日巳时初去给郡主请安,顺便与澄葭说说话。”
沈晴月心下暗喜,连忙应下:“是,祖母。孙女儿一定把这事办得体体面面的。”
自柳氏被休后,东西两院看似同府而居,实则壁垒分明。东院将门户守得铁桶一般,连下人都严禁私下往来。西院安插在东院的眼线张婆子,消息也传递得异常艰难。沈晴月隔三差五找借口去给安嘉郡主请安,才能勉强与张婆子接上头。沈老夫人心中不安,总觉得东院在暗中筹划着什么,这孙家的到来,或许正是一个窥探东院虚实的契机。
……
而西院外院,孙秉坤正拉着孙承宗说话,压低的声音里满是算计:“方才你表姐夫看新荷的眼神,你没瞧见?若能让新荷……你在京城的根基,不就稳了?”
西院的暖阳透过窗棂,照在廊下的积雪上,融出点点水渍。看似热闹的院落里,算计与试探像藤蔓般悄悄蔓延。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品书中文(m.pinshuzw.com)手撕太子!踏碎凤冠换乾坤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