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搭建的生物信息分析室内，光线被刻意调暗，只有几块巨大的屏幕散发着幽蓝的光芒，上面流动着无穷尽的基因序列、蛋白质结构模型和复杂的代谢通路图。顾言坐在主控台前，身上还带着病房的消毒水气息，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如同手术刀般锐利，紧紧盯着屏幕上正在进行的实时视频通讯。
屏幕另一端，是一个头发凌乱、穿着皱巴巴t恤、眼神却异常亢奋的中年男人——“织网人”。他的背景像是个混乱的实验室，各种仪器和线缆纠缠在一起。
“……所以你看，顾教授，传统的AAV血清型根本无法有效穿过顾影小姐那种因基因缺陷而异常致密的血脑屏障！但我设计的这个新型衣壳，你看这里，这个定点突变，还有这个肽段插入……”“织网人”语速极快，手指在虚拟模型上飞快地点着，唾沫星子几乎要透过屏幕溅出来，“它能像特洛伊木马一样，欺骗内皮细胞的转运机制！效率理论上能提升三十倍！三十倍！”
顾言没有打断他，只是冷静地提问，每一个问题都精准地戳向技术方案最脆弱、最未经充分验证的环节。
“免疫原性数据呢？你如何保证这种高度改造的衣壳不会引发更强烈的中和抗体反应，导致治疗失败甚至急性毒性？”
“脱靶风险评估做了多少种细胞系和动物模型？特别是对生殖细胞系的影响？”
“你提到的‘功能基因补偿’，选择的启动子特异性如何？能否确保只在目标神经细胞中表达，避免在其他组织器官中造成不可控的副作用？”
他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一个比一个深入。“织网人”起初还能亢奋地应答，但随着讨论的深入，他的额头开始冒汗，眼神也开始有些闪烁。顾言显然触及了他理论中那些尚未完全解决，或者说被他刻意忽略或轻描淡写的“暗礁”。
“风险……总是有的，顾教授！”“织网人”试图用气势掩盖，“但这是唯一的机会！难道我们要因为理论上存在的、概率很小的风险，就放弃拯救一个生命的可能吗？科学就是在冒险中前进的！”
“科学需要冒险，但医学需要责任。”顾言的声音冰冷而平稳，“尤其是当这个生命是我妹妹的时候。我要的不是理论上的可能，而是经过充分验证的、风险可控的方案。把你所有的原始数据，包括失败的实验记录，全部发给我。现在。”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织网人”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但在顾言那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下，最终悻悻地妥协了。“好……好吧。数据很大，传输需要时间……”
“我等着。”顾言切断了视频，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与“织网人”的对话耗费了他大量精力，但也让他对这个方案有了更清醒的认识。机会确实存在，但周围布满了危险的暗礁。他必须像最谨慎的舵手，在这片基因的海洋中，找到那条唯一可能通往生路的狭窄航道。
苏晚坐在休息室的窗边，笔记本电脑放在膝盖上，屏幕依旧漆黑。她没有开机，只是看着窗外。顾言与“织网人”交锋时那种全神贯注、近乎燃烧自己的状态，让她触动，也让她更加意识到自己手中这份数据的重量。
它不仅仅是罪证，也是无数像顾影这样的受害者悲剧的根源记录，甚至可能包含着导致这些悲剧的、具体的技术路径和错误。彻底公开，固然能满足正义的宣泄，但那些过于专业和黑暗的细节，是否会成为某些疯狂头脑的“启蒙读物”？是否会引发公众对基因科技不必要的、过度的恐慌，进而阻碍那些真正能救人的研究？
而交给A.E.G.I.S……这个组织展现出了强大的能力和一定的原则，但其最终目的究竟是什么？他们是想彻底清除“普罗米修斯”的遗毒，还是想……接管并利用那些被诅咒的知识？灰雀的冷静和专业背后，似乎总隔着一层看不透的迷雾。
她想起了那些“已净化”的编号，想起了顾言在地下基地决绝的眼神，想起了顾影苍白的面容。这份数据，是无数痛苦和挣扎凝结而成的。它的归宿，不应该只是成为另一场权力或技术博弈的筹码。
一个模糊的念头开始在她心中成形。也许，她可以不完全公开，也不完全交出。她可以利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对原始数据进行一次彻底的、审慎的“净化”与“重构”——剥离掉那些可能被滥用的具体技术细节和涉及个人隐私的极端实验记录，保留并强化所有指向系统性犯罪、伦理失范和监管失败的核心证据，并将其与那些受害者（在保护隐私的前提下）的故事更紧密地结合起来。
制作一份面向公众的、更具可读性和冲击力，但技术细节被模糊处理的“终极报告”。同时，将那份最原始、最完整的数据，分割成多个部分，用不同的加密方式和触发条件，交给几个彼此独立、值得信任的第三方机构或个人（比如那位曾给她警示的老友，或者某个国际性的、中立的学术伦理监督组织）保管。只有当特定条件满足（例如她本人失联、或者A.E.G.I.S行为异常等）时，这些数据碎片才会被逐步释放。
这需要极高的技巧和审慎的判断，如同在悬崖上走钢丝。但这或许是能在揭露真相、警示世人、追求正义的同时，最大限度避免新的灾难发生的方式。她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她打开电脑，没有连接网络，只是调出了那份庞大的原始数据库。是时候，开始这最后，也是最艰难的编辑工作了。数小时后，灰雀带来了新的消息。
“李理事藏匿的私人岛屿，防御等级远超预期，不仅有常规安保，似乎还部署了某些……基于‘普罗米修斯’技术的生物感应装置。强攻风险极大。”她的语气依旧平稳，但内容不容乐观。
“IGEc和who的调查组施加的压力在增大。他们援引了多项国际条约，要求我们在四十八小时内给予明确答复。总部判断，他们内部可能也有不同派系，一部分人确实关注风险，另一部分人……目的不纯。”
顾言从基因数据的海洋中暂时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但思路清晰。“李理事那边，先监视，寻找漏洞，不要贸然行动。他已经是困兽，急躁反而会给他机会。至于IGEc和who……”他看了一眼旁边正在专注工作的苏晚，“告诉他们，配合调查可以，但所有数据接触必须在A.E.G.I.S和监督方共同在场的情况下进行，并且仅限于与‘风险评估’直接相关的部分。核心技术细节和受害者隐私，不容触碰。”他守住了技术的底线，也守住了对那些逝去生命的尊重。
灰雀点了点头，记录下来。“另外，顾教授，医疗团队评估，顾影小姐的身体状况出现了一个短暂的、相对稳定的窗口期。大概能维持二十四到四十八小时。这可能是进行干预的唯一机会。”
顾言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他看向屏幕上那些经过他连夜分析、标记出无数风险和待优化点的AAV载体设计图。时间不多了。他必须在这短暂的窗口期内，解决那些最致命的“暗礁”，做出最终的抉择。
基因之海，风浪险恶，暗礁密布。而承载着唯一希望的脆弱小舟，必须在舵手精准的操控下，驶向那片未知的、可能带来生机的彼岸。每个人，都在自己的战场上，进行着最后的准备与博弈。黎明前的黑暗，似乎最为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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