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等待中变得粘稠而漫长。苏晚维持着侧卧的姿势，面向墙壁，呼吸均匀，仿佛陷入了沉睡。但她的每一根神经都如同拉满的弓弦，敏锐地捕捉着房间内的任何细微变化——空气循环系统频率的微弱调整，电子镣铐蓝光闪烁的节奏，甚至那虚假森林画面中光影的流转。她在等待，等待那个渺茫的回应，或者，等待戴维斯博士的下一步棋。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小时，也许是两小时，房门再次无声滑开。
戴维斯博士走了进来，这次他手里没有水，而是拿着一个轻薄的平板电脑。他的脸色比之前略显凝重，那副儒雅面具似乎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裂痕。
“苏晚女士，”他开口，声音依旧平稳，但苏晚捕捉到了一丝极力压抑的不耐，“考虑得如何了？”
苏晚缓缓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做出刚被惊醒的样子。“时间还没到，博士。”她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沙哑和疲惫，“做出这样的决定，需要时间。”
“时间是一种奢侈品，尤其是在顾影小姐目前的情况下。”戴维斯博士将平板电脑放在桌上，屏幕朝上，但没有点亮，“我们的医疗团队监测到，强行中断‘欧米伽协议’对她的神经系统造成了不小的冲击。虽然生命体征暂时稳定，但她的意识活动……正在持续减弱。如果不尽快采取更积极的干预措施，后果不堪设想。”
他在施加压力，用顾影的状况作为鞭子。苏晚的心抽紧了，但她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她不能表现出过度的急切，那会暴露软肋。
“更积极的干预措施？”她抬起头，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和一丝警惕，“是指继续那些……把她当成实验样本的研究吗？”
戴维斯博士微微蹙眉，似乎对“实验样本”这个说法感到不悦。“是治疗，苏晚女士，是基于理解的、精准的治疗。我们需要弄清楚‘欧米伽协议’与她的神经结构究竟产生了何种交互，才能找到逆转损伤的方法。这需要数据，需要观察。”
“也包括需要我的‘合作’，交出所有数据，并劝说顾言接受你们的‘安排’？”苏晚替他把话说完，语气平淡，却带着尖锐的质疑。
戴维斯博士沉默了一下，似乎在重新评估眼前这个看似柔弱、实则极其难缠的年轻女子。“合作是双向的。我们可以保证顾影得到最好的医疗资源，可以确保顾言免受不必要的司法麻烦，也可以为你提供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让你掌握的真相以更‘有序’、更‘负责任’的方式呈现给世界。这是一种多赢。”
“多赢？”苏晚轻轻重复这个词，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那谁来保证，在‘有序’和‘负责任’的过程中，顾影不会成为下一个被消耗掉的‘代价’？谁来保证，那些禁忌的知识不会被用于制造新的‘普罗米修斯’？”“我们有严格的伦理委员会监督……”
“就像IGEc监督着田中助理一样？”苏晚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目光锐利如刀。
戴维斯博士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那点伪装的温和彻底消失。“苏晚女士，我希望你明白现在的处境。固执和怀疑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我只是想要一些基本的保证，博士。”苏晚迎着他冰冷的目光，毫不退缩，“在我交出任何东西之前，我需要看到顾影被转移到一家公开的、受到国际医疗伦理公约监督的顶级医院，接受真正以救治为目的的治疗。我需要有独立的、我认可的第三方专家团随时可以介入评估她的状况。我需要知道顾言是安全的，并且有权了解关于他妹妹的一切。这是我的底线。”
她提出的条件，几乎每一条都戳在戴维斯博士计划的核心——他需要控制，需要隐秘，需要将一切都掌握在自己主导的框架内。
“这不可能。”戴维斯博士断然拒绝，语气强硬起来，“顾影的状况涉及最高级别的生物安全信息，不能公开。顾言的情绪不稳定，需要隔离观察。你的要求不切实际。”
谈判似乎陷入了僵局。但苏晚知道，这只是表面。她在试探，也在拖延。她需要那个发出的信号产生效果。
就在这时，戴维斯博士放在桌上的平板电脑屏幕突然自己亮了起来，一条加急的内部通讯提示跳了出来，发出急促的闪烁红光！
戴维斯博士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他迅速拿起平板，手指滑动解锁，阅读着上面的信息。苏晚紧紧盯着他的脸，捕捉着他表情的细微变化——他的眉头先是紧锁，随即瞳孔微微收缩，脸上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紧接着是压抑的怒火！出事了！而且不是小事！苏晚的心跳骤然加速。是她的信号起作用了？还是外部发生了别的变故？
戴维斯博士猛地抬起头，目光如鹰隼般射向苏晚，那眼神仿佛要将她彻底看穿，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你做了什么？”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雷霆般的压迫感。
苏晚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甚至故意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博士。我一直在这里，如你所见。”
她不能承认，哪怕对方可能已经怀孕。她在赌，赌对方无法确定信号的来源和内容，赌外部介入的力量足以让他投鼠忌器。
戴维斯博士死死盯着她看了几秒钟，仿佛在判断她话语的真伪。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充满了无形的张力。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冷哼一声，拿着那个还在不断弹出新信息的平板，转身快步离开了房间，门在他身后重重合上。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苏晚一人。她缓缓吁出一口一直憋着的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
他看到了什么？那条信息是什么内容？是“灯塔”收到了她的求救并采取了行动？是“记忆归档者”介入了？还是顾言和灰雀那边出现了变故？
信息不足，无法判断。但可以肯定的是，戴维斯博士的计划被打乱了。他不再像之前那样从容不迫，他变得焦躁和警惕。
这是一个积极的信号。说明她不是孤军奋战，说明外部确实存在着能够扰动这潭死水的力量。
博弈进入了新的阶段。戴维斯博士肯定会加强监控和防备，也可能采取更激进的措施来逼迫她就范。但她已经不再是完全被动。她发出了信号，搅动了局势。
接下来，她需要更加小心，更加耐心。等待下一次机会，等待局势进一步明朗，或者……等待一个从内部瓦解这个堡垒的契机。
她重新躺下，闭上眼睛，但大脑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信号已经发出，博弈正在进行。在这间精致的囚笼里，猎人与猎物的身份，正在悄然发生着转变。寂静之下，是暗流汹涌的较量。而胜利的天平，或许已经开始向着微小的希望，倾斜了那么一丝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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