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登上高台,于特设的席位上,面向南方跪坐。
“初加——缁布冠!”礼官高唱。
一位德高望重的宗室宗正上前,代表天地先祖,将一顶象征“尚质尚古”的黑色缁布冠,庄重地戴在李承乾的头上。此冠古朴厚重,寓意太子不忘本初,恪守根本。
“再加——皮弁!”礼官再唱。
这次由另一位重臣上前,加戴象征“行戎事,勤政事”的皮弁冠。此冠由白鹿皮制成,缀以玉珠,更显英武。
“三加——爵弁!”礼官三唱。
最后,由李世民本人亲自上前!全场气氛瞬间达到顶点!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对至尊父子身上。
李世民走到李承乾面前,父子二人目光交汇。李世民眼中有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期许、骄傲、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还有属于帝王的深沉。他伸出双手,动作异常郑重,亲自为儿子解下皮弁,然后,拿起了那顶象征着正式成人、拥有参与宗庙祭祀和最高政治权力资格的——九旒衮冕!
冕冠以玉为基,垂挂九串五彩玉珠,前后各九,华贵无比,象征着九五至尊的储君身份。
李世民亲手将沉重的衮冕戴在李承乾头上,又仔细地为他束好冠缨。在这一刻,李世民的手微微一顿,他看到了儿子鬓角处,几根被衮冕压住的、极其刺眼的…白发!他才十七岁!李世民心头猛地一酸,这是经历了多少惊心动魄、承受了多少沉重压力才会如此?玄武门的阴影,遇刺的凶险,“往生”的折磨,兄弟的算计…一股强烈的愧疚和心疼涌上心头,几乎让他失态。
但他很快稳住心神,眼中只剩下作为父亲的郑重与托付。他扶起李承乾,父子二人并肩而立,面向群臣。
礼官高呼:“礼成——!皇太子加元服!着衮冕!”
早已侍立一旁的宫娥内侍立刻上前,为李承乾褪去玄端,换上太子专属的玄衣纁裳衮服!玄色上衣,象征天;纁色下裳,象征地。衣上绣有山、龙、华虫、宗彝、藻、火、粉米、黼、黻九章纹,威严华贵,气度非凡!
当李承乾身着玄衣纁裳衮服,头戴九旒冕冠,完全转过身,面向广场上黑压压的百官与使节时——
整个天地仿佛为之一静!
阳光倾泻在他身上,衮服上的九章纹在光线下流转着庄重的华彩,九旒玉珠微微晃动,折射出温润的光芒。他身姿挺拔如松,面容在冕旒的遮掩下半明半暗,更显沉稳深邃。一股无形的、属于未来帝王的威仪,如同初升的朝阳,磅礴而出,笼罩全场!
“臣等——恭贺皇太子殿下加元服!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山呼海啸般的朝贺声,如同惊涛拍岸,响彻云霄!百官俯首,万邦来贺!
李世民看着身边脱胎换骨般的儿子,眼中充满了激赏与自豪,他朗声道:“太子既冠,当有表字。朕赐尔字——高明!望尔明德惟馨,志存高远,明察秋毫,智虑深远,以承社稷之重!”
“儿臣李承乾,谢父皇赐字!谨记父皇教诲,必当克己复礼,勤勉任事,不负高明之字,不负江山社稷!”李承乾的声音清越而坚定,穿透了广场上的声浪。
“高明…”“高明太子…”下方群臣咀嚼着这个表字,赞叹者有之,羡慕者有之,心思各异者亦有之。
盛大的典礼在庄重而喜庆的气氛中落下帷幕。是夜,东宫设宴款待宗亲近臣,直至夜深方散。
喧嚣过后,李承乾卸下繁重的衮冕,只着一身素色常服,在贴身内侍王林的陪同下,踏着清冷的月色,来到甘露殿向父皇母后请安兼谢恩。
殿内烛火通明,李世民似乎也刚送走几位近臣,正独自站在窗前,望着殿外皎洁的明月,背影显得有些寂寥。长孙皇后则在一旁整理着白日里收到的贺礼。
“儿臣高明,拜见父皇、母后。”李承乾以新得的表字自称,恭敬行礼。
李世民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看到儿子,眼中还是露出了温和的笑意:“高明来了。今日辛苦,礼数周全,很好。”
“全赖父皇母后福泽庇佑。”李承乾道。
父子二人难得地相对而坐,王林奉上清茶后便悄然退下。殿内一时静谧,只有烛火偶尔的噼啪声。
李世民品了口茶,看着眼前气质愈发沉稳的儿子,忽然问道:“高明,朕观你今日,气度沉凝,应答得体,确有大国储君之风范。只是…眉宇间似有一缕挥之不去的…怅惘?可是身体仍有不适?还是…有心事?”
李承乾微微一怔,没想到父皇观察如此细致。他沉默了片刻,看着手中茶杯里氤氲的热气,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上元夜曲江池畔,那抹惊鸿一瞥的浅碧色身影,那清澈如寒潭星子的眼眸…
“回父皇,”李承乾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飘忽,“儿臣身体有孙真人调理,已无大碍。只是…今日冠礼,百官称贺,万民瞩目,儿臣深感责任重大。偶…偶尔想起上元灯节,曲江池畔…曾见一女子…”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惊鸿一瞥,心有所感。然…人海茫茫,再难觅踪迹。今日思之,唯余…怅然。”
“哦?”李世民显然来了兴趣,他很少见儿子流露出这种属于少年人的情感,尤其是在经历了诸多磨难之后。“竟有此事?是哪家闺秀?能让我儿记挂至今?容貌如何?气质如何?可曾打探?”他一连串地问道,眼中带着关切和一丝好奇。
李承乾苦笑着摇了摇头,月光透过窗棂,在他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那怅惘之色愈发明显:“灯火阑珊,人潮汹涌,只匆匆一面…未曾知晓姓名家世。只记得…一袭浅碧衣裙,灯火映照下…侧影清丽,眸光…清澈如星。仅此而已。或许…只是儿臣一时恍惚,亦或…是这长安城万千灯火中的一个幻影罢了。”他抬起手,似乎想抓住什么,最终只是轻轻拂过冰凉的茶杯壁。
看着儿子眼中那抹真实的、带着少年意气的遗憾,李世民心中那因遗书而起的猜忌冰霜,仿佛融化了一丝。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温声道:“少年慕艾,人之常情。长安虽大,若真有缘,未必不能再见。若真是幻影…那便留作这元服之礼后,一段无伤大雅的风月念想吧。我儿高明,未来之路漫长,江山社稷为重。”
“儿臣明白。谢父皇开解。”李承乾收敛心神,正色道。
然而,当他走出甘露殿,重新踏入清冷的月色中时,那抹浅碧色的身影和那清澈的眼眸,却更加清晰地浮现在脑海。元服加身,标志着成人的责任与担当,却也似乎永远地将那份懵懂的、带着遗憾的惊鸿一瞥,封存在了少年时光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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